第十五章
禦花園。
“二公主,該用藥了。”
“咔嚓”一聲,枝葉分離,盛開的夏花“啪嗒”一聲,落在了尖銳的青草地上,摔得支離破碎的花瓣刺目又蘼麗。
金色的剪子被一隻極為潤白如玉的手随意地擱置在一旁的托盤上。
而跪在地上的紫衣宮女雙手托着上好的楠木托盤,不敢擡頭,額上卻是冒着冷汗。
她的視線所及之處,一尾如青山遠黛的鲛紗,輕盈地拂過草葉,裹挾着幾瓣殘花,裙擺沾染了些許碾碎成的花汁,如鮮血般,噬骨生寒。
而鲛紗飄逸之下,隐隐約約的,露出眼前那位正值芳齡的少女的一對白皙卻細削如竹的赤足。
少女足腕上系着一串薄鈴,細小顆的,被雕刻得如同貝殼的形狀,随着赤足的走動,搖曳出脆生生的聲響。
一下又一下,讓人心生顫栗。
直到這催命的鈴聲遠去,前來傳膳的太監抹了抹汗,強壓下心裡的驚惶,低頭瞪了眼那已經吓得小臉煞白的紫衣宮女。
“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收拾幹淨!”
“崔,崔公公……”端着托盤的紫衣宮女渾身發抖,好半天才憋出一聲細如蚊呐的哭腔:“是。”
她本是二公主宮裡一個隻能着藍衣的二等宮女,平日在前院灑掃,澆弄花草。
今日一早,内殿傳來了她的好姐妹的死訊。
看到一襲紫衣的姐妹渾身是血的被擡出内殿時,她癱坐在草叢裡,還沒來得及哭出聲,就被崔公公的手下一個提溜拎走。
她先前就從姐妹那裡知道這公主并不好伺候。
“素心,崔公公派人來催了,動作麻利點!再不抓緊,你的腦袋掉得可比你快!”
素心緊咬着唇,戰戰兢兢地換好一等宮女的紫色宮服,佩戴好玉牌,緊趕慢趕,剛到禦花園,見到那位傳聞中的公主時,她整個人就已經不大好了。
“公主,公主,饒了奴婢吧……”
假山邊的曲水潺潺,草地上花團錦簇,一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宮女背後的宮裝已經看不出顔色,就這麼被侍衛活生生拖下去了。
素心瞥了眼石墩子上擱置的剪子和托盤,不敢再擡眼,麻利地端起托盤,舉過頭頂,跪在了那位還未過今年十六歲生辰的公主前,“奴婢素心,參見公主。”
托盤上的剪子被取走,頭頂悠悠落下了一枚極為輕哂的笑,“呵,無趣得很。”
素心悲哀地垂眸,完全不能想象自己落在這公主手裡會有善終。
崔公公在前頭走,扭過頭,低斥:“專心做事。莫要分神。”
“是。”素心騰出手來,拽着衣袖狠狠地抹了把額上的冷汗,低頭,加快腳步跟上。
禦花園拱門外,對岸的亭子裡,坐着一位穿着暗藍色繡着金紋的墨發少年。
少年身邊站着的,是一名佩刀的皇家侍衛,腰間别着的令牌意味着身份不低。
“跟在崔公公身後的那個,已經是二公主這個月裡換的第三個貼身宮女了。”
“馮統領。”少年放下茶盞,如同墨翎的眼睫未擡,薄唇輕啟,悠悠出聲。
“三皇子有何吩咐?”馮骥拱手,恭敬道。
“身為皇家侍衛的統領,這個時辰出現在此地,未免有些不合時宜。”
馮骥一噎,是誰前幾日非要讓他塞個小宮女到冷宮裡的?這明顯的大材小用,他身為統領,都不計較了……
除非……馮骥一把摁住了腰間的佩刀,警惕道:“三皇子,如今這是要卸磨殺驢了?
“我剛從父皇的禦書房出來,還沒回到皇後殿裡,就與你待在一處,着實不妥。”少年淡然開口,并沒有任何心虛遮掩之意。
馮骥視線落下,果不其然,這少年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平日裡的常服,這通身的藍底金紋刺繡,的确精緻華貴了許多。
但平日裡那身常服也難掩少年本身自帶的風姿臨樹,如今隻是襯出他原本該有的少年意氣罷了。
“三皇子,我來是告訴你,那個小五已經安置在東院的宮女寝舍了,隻不過那個與小五同住的叫‘小九’的宮女,近來的行動有些古怪,不知道在密謀什麼,像是個不安分的……”
話音剛落,馮骥還沒來得及撤退,眼前的少年倒是如風一般,瞬移得極快,一眨眼就消失在水榭的回廊外。
馮骥撫挲着腰間的佩刀,皺眉惋惜,太子那個草包飯袋,空有一副好皮囊;而這個三皇子,雖是養在皇後殿裡,但其生母身份卑微,這宮中上下頗不待見他,一晃過去,都已經那麼多年了……
而少年,也終将長大。
馮骥低頭看了眼桌上的杯盞,默默拭幹淨了其上的水漬,一愣,随即面不改色地拿起壓在杯盞下的紙條,轉身快步離開了亭子。
靠近皇後殿的東南方,一條長徑直通禦花園,再往南延伸而至的宮殿,便是當今二公主所在的廣翎宮。
崔公公人等緊跟于二公主身後,預備回宮監督其喝藥。
走在前頭的公主身形忽的一晃,輕松地甩掉了後頭的人。
崔公公心中暗道不妙,帶着素心一路究尋。
此時,公主人定不在廣翎宮的内殿,崔公公擰眉,領着身後的素心徒步上了高台。
銅雀樓,整座皇城最高的八角頂塔樓。二公主秦缦出生那年,皇帝命人早早就為其建好的觀景樓。
“崔公公,您可算來了。”綠袍小太監迎面而來,滿面焦急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