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姨能早一點診斷出癌症,如果舅舅當初不會患上抑郁症,如果這些年來父母的經濟狀況能好一些,如果大家早年能更慎重地對待姥姥的老年癡呆,如果沈惜上學的時候能不渾渾噩噩、更勤奮些,如果能稍微追上一點甯鳴的腳步而不要失去聯系……該有多好。
可作為一個臨近30歲、事業平庸、感情也沒着落的大齡女青年,沈惜很明白:往事不可追。
但萦繞在心頭的那股子惆怅惋惜的情緒,卻沒這麼容易散。
沈惜聽見了沈媽午睡起來、走進廚房繼續籌備年夜飯的動靜,趁着她忙得熱火朝天、無暇顧及自己,便偷偷溜到餐廳的一角,從諸多年貨禮盒中,随意拆出了一瓶看似價格不菲的紅酒,夾帶上開瓶器,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給自己斟上滿滿一杯,午後陽光的照耀下,透明玻璃杯裡紅酒的色澤看上去璀璨得很妖豔。
管他呢,人回不到無憂無慮的從前,盼不到光芒萬丈的未來,還不能今朝有酒今朝醉,短暫地沉淪在當下嗎?……
沈惜将酒杯舉到唇邊,閉着眼睛酌飲下一口紅酒,入口的輕微苦澀之後,又嘗到了悠長細膩的甘甜。
于是,她又喝下了一口,又一口,直到整個人伏在攤開的相冊之上,陷入了微醺後昏昏沉沉的睡眠。
……
沈惜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中她仿佛回到了一具幼小而天真無邪的身體中,躺在自己的床上,裹在舒适柔軟的兒童睡袋裡。
年輕時候還很光鮮亮麗的沈媽,柔聲喚醒了幼年的沈惜,給迷迷糊糊的她換上了一身色澤鮮豔的衣服,又細心梳好兩個可愛的小辮兒。
姥姥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飯,沈爸邊忙着擺放碗筷,邊召喚也還是孩子的小姨、舅舅和沈惜他們一起來吃飯。
飯後大家手牽着手,說說笑笑哼着歌兒,走到離家最近的公交車站,再一起乘公交來到了異常熱鬧的公園門口。
沈爸抱着沈惜,沈媽牽着小姨,姥姥牽着舅舅,一齊買好票走進了公園。
入口處花團錦簇的展示區,擠滿了前來觀展、三三兩兩或是一家老小合影留念的市民們。
沈媽毫不猶豫地張羅大家,排進了等待工作人員幫忙收費拍照的隊列裡。
沈爸也放下沈惜,改為牢牢牽在身側,她個子太小、視野狹窄卻又活潑好動,一會仰望湛藍的天空和千變萬化的雲朵,一會好奇地透過來來往往大人們腿部的縫隙,看向遠處吆喝人來套圈的攤販,一會又羨慕其他的小朋友,開始撒着嬌讓爸爸買吹泡泡的玩具。
不知不覺,拍照輪到了他們一家。
姥姥站在中間,沈爸沈媽分立兩側,舅舅和小姨站在他們前面,而好動的沈惜則被大家哄着安撫着,總算乖乖站在了姥姥前邊、也是所有人中間的位置。
工作人員笑呵呵的引導下,一家老小齊聲喊着“茄子”,“咔嚓”一下便拍好了這張衆人狀态都近乎完美的全家福。
忽然之間,沈惜的耳邊像是響起了遊泳時耳朵灌水般恍惚的聲音,且持續了好一會……
28歲的沈惜以為這場昏昏沉沉的午後夢境該醒了,她的頭腦逐漸清醒、身體卻依然麻木,正想用手撐住桌面、支起身體坐起來,卻發覺耳邊那股如急促水流般的異響消失了。
沈惜用力睜開眼,眨巴了好幾下,可映入眼簾的,卻不是本該在面前的相冊和寫字台,而是拿着相機的工作人員和他身後熙熙攘攘湧入公園的人群。
難道,這個夢還是沒徹底醒?
沈惜很是錯愕,可此刻她所感知到的一切,與剛才那段恍惚模糊的夢相比,實在是清晰鮮明了太多。
劃過天空的清脆鳥鳴,遠處其他小孩們奔跑蹦跳時發出的吵嚷,工作人員給下一組家庭拍照的“咔嚓”聲,姥姥那根根分明的花白頭發,媽媽身上那件後來雖不穿了、可還挂在衣櫥裡最心愛花襯衫的質感,沈爸牢牢握住她小手的觸感和力度……
這一切聽起來、看起來、摸起來都太過真實了,确實不再像夢。
沈惜困擾地晃了晃腦袋,在腦子裡像過幻燈片似的,快速掠過自己28年的人生中那些最為記憶深刻的事情……
還好,它們基本都在。
如果不是夢,也不是幻覺,且過往記憶都在……沈惜想,或許還真是自己内心深處的夙願被某種神秘力量得知,并如願以償地變為了現實吧。
她忽然用力掙開了沈爸的大手,奔跑着撲入了小姨的懷裡,兩行淚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姜雨婷淺藍色的連衣裙上。
姜雨婷起初笑着接住了她,然後捧起沈惜嫩白的小臉時,卻觸到了她撲簌簌流下的眼淚,吓了一跳:“惜惜,你怎麼突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