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快至午飯時,甯沅才悠悠轉醒,自覺比昨夜神清氣爽許多。
她揉了揉額角,懶洋洋地自卧房踱步出來,便瞧見已經漿洗罷晾在院中的白袍正在迎風旋舞。
好煩,還得去還給他。
想到又要見沈硯那張冰塊臉,甯沅原本平和的心情頓時跌入谷底。
攬星一邊幫她把那外袍疊起來,一邊道:“小姐,夫人特地派她的貼身丫頭來,喚您去前院用飯呢。”
更煩了,簡直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她風寒還未痊愈,本就胃口不大好,如今更不想去同他們那一大家子用飯。
“能不能不去?”
明薇誕有一兒一女,加之她的父親甯國公,比起那其樂融融的一家四口,她覺得自己才更像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人。
“不行啊小姐,今日公子外派結束,初回府中,若想不落旁人話柄,您定是要去吃了這頓飯的。”
甯澤回來了?
這個家裡唯有他待她還算不錯。
“……好吧。”她接過包裹,勉為其難應道。
她打算吃了午飯便去給沈硯送衣裳。
所有的讨厭事一氣呵成地做完,心情總能舒暢些。
飯桌上,甯國公同她那弟弟小酌叙話,甯沅便隻管埋頭小口小口地吃着飯。
甯澤講,陛下打算把他調任中樞,今後他的頂頭上司便是沈硯。
聽見他的名字,明薇瞥了甯沅一眼,适時插話道:“沈硯啊?那孩子很是關心你妹妹呢。”
甯澧擱下筷子,蹙眉道:“母親!”
然這句喚并未止住明薇的話頭,她接着道:“昨日宮宴罷,你妹妹受了驚,夜已深了,沈硯都不忘派人來瞧她呢!”
甯國公終坐不住,清了清嗓子打斷道:“夫人,他終究還是沅沅的未婚夫婿。”
甯沅不動聲色地咬着筷子。
昨夜甯澧院中被傳了大夫一事她是知道的。
隻不過,她沒想到會是沈硯。
這人是故意的吧?
昨日他分明知道是自己落的水,他救了她,她也承了這份情,夜裡卻特地巴巴給甯澧請了大夫。
難道是他察覺出她對他的回避,想用此事來激一激她,好讓她吃醋生氣嗎?
可她真的不醋啊。
他如果喜歡甯澧,那他就趕緊退了自己的婚約,娶甯澧好了。
反正她在家中也沒什麼話語權。
沒想到他這般幼稚,和平日裡端出的那副矜貴沉穩竟無半點相似。
想到這兒,她瞪了眼一旁裝着外袍的包裹。
明薇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見狀朝甯沅身側望去,同時探出手來,好奇道:“沅沅,這是什麼?”
話音剛落,便已經抖開了包裹,露出裡面雪白的外袍。
甯澤恍然大悟道:“這不是沈大人的外袍嗎?他素來喜歡穿白。”
甯國公執筷的手一頓,目光在甯澧和甯沅處掃視一番,似有些不悅。
甯澤亦覺察出不對來。
怎麼方才母親說沈硯夜裡剛給妹妹傳了大夫,如今他的外袍又在姐姐手裡?
“這……這……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甯沅正自顧自地盛酒釀小圓子,聞言安撫衆人道:“也沒有什麼大事,昨晚他就是想讓我吃醋,在同我鬧小孩子脾氣。”
“鬧……鬧脾氣?”甯澤瞪大了眼睛。
沈硯此人,一向不悲不喜,寵辱不驚,沒有萬全之策,便不會輕易行事。
從前他與沈硯一同審一樁謀逆案,案犯突然暴起,攜兇器刺向沈硯。
他當時在一旁,都忍不住擡手閃躲,誰料沈硯卻巍然不動。
直至那兇器抵住他喉嚨,他仍冷凝着那人。
案犯目雌盡裂,紅臉梗脖問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沈硯隻輕啟薄唇,道了三個字。
“江家村。”
後來,甯澤才知道是案犯把他懷着孕的妻子隐姓埋名地送去了江家村。
而他之所以能安全地送去,實則是因沈硯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甯澤本以為沈硯仁善,會就此放過她們,誰知待那孩子出生以後,他依舊遵循陛下先前之意,将其母殺之,卻又為新生兒尋了處不知其府中事的一戶無後之家,又給了好大一筆銀兩。
他問起緣由,他道:“父母之過,稚子何辜?不知者無罪。若是知錯犯錯,殺就殺了罷。”
沈硯心中自有處世之道,殺人殺得利落,救人也救得果斷。
可以說,他是甯澤心中暗自崇敬多年的人物。
可今日,他的長姐,就在盛酒釀圓子時,輕描淡寫地說沈硯是在鬧小孩子脾氣。
他的天都塌了。
和他一起塌天的大抵還有明薇。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甯沅,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甯沅見氣氛有些不對,斟酌一番,頗為開明道:“你們也不必如此大驚小怪,他隻是派一個大夫來瞧澧澧,無損妹妹清譽的。”
“他又不曾在她面前脫衣裳。”
甯沅的無心之語令桌上的氣氛更加沉默,她望向垂首不言的甯澧,心中後知後覺她該不會是盼着沈硯來毀她清譽罷?
那也太變态了。
不過這和她又有什麼關系?
甯澧心甘情願就好了。
她再度望向白袍,覺得她好像可以給她一個機會。
她舉起包裹,遞過去,試探道:“……要不然你去還?”
反正她也不想去。
甯沅這是在向她炫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