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棣棠未應謝明霁之語,就着靠在謝明霁身上的姿勢閉眸小憩。
這烈酒酒勁強,她喝的又快,暈眩亦屬常情。所幸飲之不多,數刻便恢複清明,目漸明朗,漸漸與謝明霁拉開了距離。
“陰陽壺?”姜棣棠看了眼那個白玉酒壺,輕聲問了句。
“是。”謝明霁聽見姜棣棠說話音調平穩,曉得她應是已然酒醒,遂主動撤步遠離了姜棣棠,重新坐回他原來的位置上。
謝明霁執壺在手,擡眼問對面之人:“還喝不喝,米酒。”
“喝。”姜棣棠順手推去手中瓷杯,她頗愛此米酒之味,清甜而不醉人,倒是好喝的緊。
“夜深人靜不寐,出來閑逛?”謝明霁擡手給姜棣棠滿了一杯,随口問了句,複又笑着調侃,“喝了我的酒,那便說說看,有什麼煩心事。”
姜棣棠愣了片刻,她覺得此語似曾聽聞,然時久難憶。
不過她亦未深究,記不得之言,想必實非緊要,不值得再費時思量。
姜棣棠淺嘗一口,确定謝明霁這次沒有再給她倒烈酒後,才慢悠悠地品了起來。
如今任何酒她皆不敢喝得過急,恐烈酒餘韻再襲,不慎又醉。
“九公主忽患過敏之症,起因是救了隻兔子。”
姜棣棠端坐在謝明霁對面,無厘頭地回了一句。
“知道。”謝明霁看了姜棣棠一眼,眉眼微翹,說的話倒是意味不明,似在嘲她杞人憂天,“不是已經好了麼,那兔子非你所放,人亦非你所傷,這也算得煩心事?小九何時同你親到這個地步了。”
姜棣棠搖頭,不欲與謝明霁多做争辯,隻淡然問道:“殿下可知九公主這般做的原因?”
謝明霁又擡手給自己倒了杯酒,卻未飲,目光在姜棣棠身上稍作停留,朝她牽唇,興味漸濃:“知道,左不過是什麼可憐不可憐的說辭,早已是些陳詞,也就能哄哄你。”
“陳詞?”姜棣棠輕皺眉,似在回憶謝明霁何時提及過此類言辭,但終究無果。
謝明霁出聲點她:“她四歲時央着陛下要養一隻貓。”
“貓?”姜棣棠疑惑更甚,卻無端提了些興趣,她最喜探究旁人所不知曉的隐情。
賢妃同她說的是謝辭因非要養個寵物,而後才貓毛過敏,可聽謝明霁這意思,分明是謝辭因先同情那隻貓。
所以那貓不是欽文帝随意贈的,而是謝辭因先瞧上的。
是謝辭因自己選的。
“是隻病貓,從簌芳苑裡跑出來的,小九遇見了就欲攜它回去,但賢妃不允。”
“賢妃以前養過隻狸奴,後來發現小九對貓毛過敏,就将那狸奴送到掖庭去了。故而小九四歲時是磨着陛下非要養一隻貓,得了陛下同意後去接了那病貓回來。”
“冷宮出來的病貓?”姜棣棠眉心一跳,直覺此事蹊跷,幽深的黑眸裡湧着些辨不分明的意味,看向謝明霁的眼神都變的愈發凝重,“景陽殿與棠梨宮皆距簌芳苑甚遠。無論是九公主去的簌芳苑還是那病貓跑到景陽殿來,皆難以解釋;而且陛下明知九公主沾不得這些動物,怎還會同意?”
“後宮裡害人的手段那麼多,賢妃受寵,他人欲加害于小九,亦屬常理。”謝明霁望向姜棣棠的眼神也變得冷了些許,指節在桌面輕敲,告誡她,“别摻和,小九隻将這事兒的原委同我說起過,便是賢妃亦不知情。”
“小九年紀輕,卻不傻,曉得是有人使的手段,自己躲過了一劫也不願将賢妃再拽進來。而且那次可不單單隻是過敏,小九還因那病貓之故而病重,隻是禦醫未曾同旁人提過罷了。”
謝明霁的話将姜棣棠激了個清醒。
所以是欽文帝知情卻放任。
傳言中最受寵愛的小公主,竟也是欽文帝随意可舍的棋子嗎。
姜棣棠不禁笑了,她原以為此等事唯姜洄可為,倒不成想四處全是這樣的人。
“别說小九了,她有人護着,即便遭難亦能安然無恙。”謝明霁喚姜棣棠回神,“小九同你說了什麼,能讓你這種沒心沒肺的毒婦夜不能寐。”
“她說她該救那隻兔子的。”姜棣棠順着謝明霁的話回答,也沒再想那兩年前發生的事。既當事人已釋懷,且聞謝明霁之意,此事牽涉甚廣,她亦不欲再摻和其間,“謝明霁,救那隻兔子,她沒錯的,對嗎?”
謝明霁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簾,那尾梢微翹的桃花眼中,端的是玩世不恭的笑意,卻也含了一絲審視之意望向面前之人,似對姜棣棠的言辭感到意外:“是我耳誤還是姜四娘子言差?蛇蠍變的美人也會轉性去同情個動物,當真是稀奇。”
“你說你想如何烹制那隻兔子,恐怕還更令人信服些。”
“謝辭因有能力救那隻兔子的,而且她也活的好好的,她沒錯的不是嗎。”姜棣棠沒理會謝明霁的陰陽怪氣,許是情急了些,一直喚着的九公主都換成了謝辭因。
她端起米酒,一飲而盡,遂将瓷杯重重擲于石桌之上,發出清脆聲響:“回答便是,别轉移話題。”
“是,她沒錯。”謝明霁順着随口回她,一眼看去便知曉其心顯然未在此事之上,“你不就是想要這個答案。姜四娘子想救誰,救貓救犬還是亦救隻兔子?”
姜棣棠道:“京城西隅之貧民區,燈火晦暗,我随便拿兩顆夜光石照照都比他們的一盞煤油燈要亮。”
謝明霁散漫地應:“那你贈與他們不就行了。”
“别裝了。”姜棣棠猛地一拍桌子,看樣子好似比喝醉之時醉的更甚,平日裡絕不敢說出口之言,此刻竟脫口而出,“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他們這樣,朝廷不管嗎?”
“京城的貧民尚且是這般境遇,遠離京城的呢?”
“變成難民,揭竿而起,造反起義?”
許是姜棣棠的話過于駭人,謝明霁一時半會兒都未曾回她。
夜深本就靜,加之此處樹木遮天環繞,難能透光。風聲飒飒,萦繞于姜棣棠耳畔。臨近湖岸,風都要涼爽些許,可對上謝明霁那雙深沉無比的眼眸,姜棣棠竟不覺舒适,反覺陰冷逼人。
還真是同謝明霁呆在一起久了學的直言不諱,竟忘了這人身份。
言辭無忌,她是真的不怕死了。
—
不過謝明霁倒是并不當真一般,還有閑暇同她開玩笑,眸底流轉的微光都是染了幾分輕佻之意,手握着酒壺壺柄摩挲:“姜四娘子當真是醉的不輕,我乃為朝廷奔走效力之人,在我面前說這些,是會被抓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