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鶴鄰的目光在陳雲馳面上短暫停留了一息,又随意地略過,微微頓了頓腳步,面無表情地對他拱了拱手,而後便要從他身旁錯過。
與見到任何一個點頭之交的同僚一般。
眼瞧着就要離開,陳雲馳卻不滿足,又叫了他一聲,這次秦鶴鄰停下,轉頭看他,眼中情緒依舊不多,仔細瞧瞧還有些許不耐。
“我家中還有要緊事,陳大人要說什麼?”他冷淡開口。
陳雲馳早料到秦鶴鄰态度不會太友善,思忖幾息後露出關懷的神色:“小秦大人家中近來連造禍事,是我來打擾的不是時候了,此番前來也是隻想讓您知道,若有任何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隻管開口。”
他說的情真意切,秦鶴鄰看着他,忽地就笑了。
他記得,當日他的妻子“葬禮”上,陳雲馳并未出面。
想來陳雲馳也知道,所謂的火災,不過是為她離開編造一個借口。
既然當時不信,現在又何必在這裡說這種話?
秦鶴鄰向前一步,他比陳雲馳還要再高些,倆人從前從未有這樣近的距離說過話,秦鶴鄰微微垂下眼,唇畔笑意還未完全退卻:
“陳雲馳,陳大人,從前我是真的想除掉你。”
他徹底撕掉了任何兩個官員之間本該有禮貌與體面,隻是語氣依舊冷靜和緩,甚至因為剛剛笑過,聽起來格外悅耳真摯。
陳雲馳眯起眼,面上沒有半分意外,反問他:“而今不想了嗎?”
秦鶴鄰搖了搖頭:“而今想殺了你。”
如果他此刻手邊有刀,他會砍向陳雲馳,如果他此刻手邊有劍,他會刺向陳雲馳的心髒,如果他手邊有弓箭,他會搭弓指向陳雲馳。
但他此刻手邊什麼都沒有,于是短暫的一息後,秦鶴鄰擡起手,狠狠鎖住了陳雲馳的脖子。
按理說陳雲馳也是武将出身,防身的本身應當很了不得,但那一瞬間卻全然沒有看清秦鶴鄰的動作。
氣管被堵住,沒料到對方會在這種地方動手,陳雲馳瞬間皺起臉,他痛苦地試圖掙脫,但秦鶴鄰力氣大得驚人,陳雲馳反複掙紮,卻沒有絲毫用處。
因着不斷收力的緣故,陳雲馳的勢頭漸漸比方才還要低,此刻秦鶴鄰看他時,需要微微收起下巴低下頭:
“方才,你應當後退的。”
這樣就算躲不開,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全然沒有反擊的能力。
他的語調依舊平穩,一隻手像鐵鑄的一般紋絲不動,隻有發間的素帶偶爾在陳雲馳的動作下牽連得晃動,夜色中落在陳雲馳眼中卻像飄搖的鬼魂。
空氣一點點被剝奪,四肢一點一點沒了知覺,陳雲馳在戰場上有過無數次性命攸關時刻,卻從來沒有一次如此刻般讓人屈辱。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敲打秦鶴鄰的手,拼命從嘴裡吐出兩個字:“放、開。”
秦鶴鄰占盡優勢,沒有回答,隻更緊地扼住陳雲馳的咽喉。
他的眼中很難說有什麼情緒,看着陳雲馳像是在看一具屍體。
秦鶴鄰也的确心下一片荒蕪,他很少親自動手殺人,此刻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若自己這具身軀能給她就好了,這樣她就有足夠的力氣和個頭,親自彌補自己的遺憾。
須臾,面前人青白着臉,徹底沒了氣息。
感受到手上沒了掙紮的力道,秦鶴鄰松開手,□□墜地的聲響響起,秦鶴鄰漠然地看着地上的屍體,整個人冷靜得要命。
陳雲馳來找他的目的,秦鶴鄰心裡多少有數。
他舉辦了一場葬禮,但相關者應該沒幾個信的,故而跑到他面前來,說些可笑的話來試探她到底還在不在。
真有意思,她要是還在,自己至于像現在這樣嗎?
秦鶴鄰心中冷嗤一聲,看着面前的屍體也并未生出幾分後悔。
陳雲馳本就是要死的,隻是從前總覺着,時間還早,總有機會,想個安全妥善的辦法動手才好。
但如今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秦鶴鄰很清楚,自己并非被怒氣沖昏了頭腦,就像他不是一時悲傷才決定自裁。每一個決定都是在他認真思量後做出。
故而他開始思考,殺了陳雲馳,接下來該做什麼。
從前不動手是因為擔憂殺了陳雲馳後會很麻煩,但如今他既然已經不怕死,那便沒有麻煩了。
這裡是戶部衙署,此刻無人,但夜間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來巡夜,就算他此刻藏起了陳雲馳的屍體,也瞞不了多久,好在秦鶴鄰也沒打算藏。
相比之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考慮清楚後,秦鶴鄰從屍體上收回目光,邁步離開。
今夜于他而言,将會是很漫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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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目标,是他的父親。
或許落到旁人身上,這樣的父子關系是複雜的,愛恨交織的,需要用一生去原諒與報複的,但對于秦鶴鄰來說,他與秦觀的關系,其實要簡單的多。
早在親眼見到母親的焦屍時,秦鶴鄰便無法再将秦觀當做自己的父親看待,隻是前世他糾結了太久,錯将憎恨誤會成了愛恨交織。
現在想想,所謂父親,其實沒那麼重要。
但秦鶴鄰先前并未動下殺手的決心,畢竟秦觀身子已經廢了,按照原本的軌迹,到了來年,要不了多久他自己也撐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