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餘口中的大郎,便是徐昀成與先夫人的長子,單名一個可字,幾年前中舉外放離京,明年就該回來了。
先前的李夫人病逝時,徐可才不過五歲,而不到一年,父親便娶回來了一個新的女人。
要說明餘養大的這麼多孩子裡,徐可是最讓她操心的那個。
要論聰慧,他數第一,但就是這份聰慧,才讓他面對明餘時帶了先入為主的惡意。
明餘那個時候也年輕,作為後母,在孩子面前便好像天生要氣弱一點,五歲的孩子已經懂得了不少磨人的手段,最初的一年裡,明餘顧了小的還要安撫徐可突如其來的撒潑,幾乎是身心俱疲。
但這其實也怪不到徐可頭上,才記事的年紀便經曆了喪母之痛,下邊又有弟弟妹妹,他身為長兄,壓力負擔必然是重的,而這個時候,父親又突然帶回來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女人要他們叫娘,徐可心中忐忑很正常。
但理解是一回事,面對他的那些手段,明餘沒辦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現在的明餘知道這都是徐昀成作為父親,卻不作為而導緻徐可害怕,但那時的她不知道啊。
她怪不了旁人,心中卻又總憋着委屈發不出去,嫁進來半年後,明餘便停了經血,一直到第二年在大夫的調養下才漸漸好起來。
日子過得這般苦,明餘卻始終沒有懈怠過對幾個孩子的教養,漸漸的,徐可看出她的真誠,不會再處處為難她,幾個孩子相繼長大,都知道明餘并非他們的親母,卻依舊将她當做親生母親一般敬重對待。
明餘嫁進來為這幾個孩子受了許多苦,但到如今,得到的最寶貴的财富,卻也是這幾個孩子。
徐昀成自然知道他的大兒子對明餘的敬重,比對待他這個親生父親還親,但……
徐昀成很不高興地皺緊了眉:“他是我的兒子,姓徐,難道還會為了你這個外人與我對着幹嗎?!”
外人?
她幫他養了半輩子的孩子,到頭來還是個外人?
明餘閉了閉眼,奇異的是心中連一點難過都沒有了。
她睜開眼,看向徐昀成,已經全然不怕對方會傷害到自己了:“您盡可以試試。”
徐昀成這一次不一定會死,但一定會失了帝心,念着先前的情誼,好好周旋應當也能落得個善終,但後續要如何周旋,少不了要旁人的幫助。
但這麼多年,除了陳雲馳,還有誰可能會幫他?
而陳雲馳,說句難聽的,出事這麼久,也沒見他在外頭幫徐昀成說過幾句話。
一個家族想要站穩腳跟,光靠一個人、一輩人,是不行的。
徐可跟着他爹的步子,走了武官的道,年紀輕輕便已經到總兵之位,未來極有可能走到比徐昀成還高的位置。
但凡徐昀成還有丁點上進之意,便不可能這個時候與徐可起争執。
徐昀成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但明餘這樣忤逆他,徐昀根本顧不上旁的。
他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你現在還敢威脅我了?”
明餘失笑:“您到底是為什麼才會覺得,我什麼都不敢?”
“因為你從前……”
“因為我從前逆來順受,從不逾矩,您便覺得,我就該這樣一輩子嗎?”明餘看着他,嘴角的笑徹底落了下去。
徐昀成不明白:“這樣有什麼不好?”
“這樣有什麼好!”
明餘的聲音驟然提高,是徐昀成從未見識過的尖銳。
“我不過一時沒有對你低頭你便氣成這樣,那你又是為何覺得我會數十年如一日毫無怨言地忍受你?!”
徐昀成擰眉看着明餘,隻覺得她難以理解:“我在外面奔波養家,你負責教養子女,男主外女主内,這不是很尋常之事?”
明餘冷笑:“是啊,你在外奔波養家,多辛苦,我隻用養養孩子,況且還有保母幫扶,能有多累?”
徐昀成不語,但他的表情分明表示他不覺得明餘的話有什麼問題。
自古以來,多少人家都是如此,他已經把該做的都做了,明餘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甚至他隐隐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平日對明餘太好了,才養成她如今這樣貪心不知足的性子?
明餘看着至今一點不明白自己的丈夫,喃喃道:“是啊,你是養家之人,我是靠你養的。”
聽她這樣說,徐昀成的态度也有所軟化,上前扶住明餘的肩道:“你也是受了旁人的蒙騙,沒事的,我不會怪你的,等事情過了,你還是徐家當之無愧的主母,如何?”
這是胡說的,等問出來幕後主使的身份,徐昀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休棄這個女人。
這樣想着,卻聽得懷中女人低低笑了兩聲,徐昀成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得明餘道:“可是我謝過你了。”
什麼?徐昀成沒明白。
她從徐昀成懷中掙脫出來,轉身仰頭看着他,又重複了一遍:“可我已經謝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