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這下能好好吃頓飯了，之後還要批閱種種文書，光是通過的章子就得蓋好久，一趟下來，等回家也差不多就要歇息了。

而九月十二這日，上午送走了沒見過幾面的指揮使，罰完亂說話的參政，能吃午膳了，按照經驗，劉中丞早已練就了狼吞虎咽的本事，但架不住菜還沒上齊，外頭就有人來通傳。

——欽差秦大人到。

劉中丞：……

沒開玩笑，他早晚要辭官。

恨恨拔了根雞腿，趕在秦鶴鄰進來之前囫囵吃了，當秦鶴鄰朝他行禮時，劉中丞已然端坐位上八風不動。

“秦大人免禮，坐吧。”肚子裡雖有存貨，但劉中丞見到秦鶴鄰還是沒忍住問道，“秦大人這個時辰過來，可用過午膳了？”

秦鶴鄰笑了笑，道：“用内人一同用過了，驿館的飯菜到底比不上中丞大人這裡的，難道下官耽誤大人用膳了？”

嗯？他怎麼看出來的？

劉中丞有些納悶，下一刻，旁邊人便解答了他的疑惑。

另一位參政輕輕咳了聲，指了指自己右邊胡須。

劉中丞看懂了，卻有點不敢相信，當即借端茶的動作摸了摸自己右邊胡須，果不其然一股黏膩的濕潤手感傳來，還帶着芬芳的香味，是雞腿的醬汁。

劉中丞有些絕望地閉了閉眼。

怪不得他老覺得今日的雞腿回味悠長，還以為是他太餓了！

他這口茶喝得時間有點長，一直到參政沖他輕輕點了點頭确定看不到了，這才緩緩将茶盞挪下放回桌上。

“咳，秦大人這個時候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方才的打擊有點大，劉中丞現在說話都有些氣弱。

秦鶴鄰面上的笑沒有分毫變動，同刻在臉上的一般：“今早鄙人見了幾位樂于赈災的富商，與他們大緻商議出來賣糧的價錢，事不宜遲，便立刻來找大人謄寫文書了。”

商議之前，這些商人當然是早已與劉中丞通過氣的，對于結果也大概有一個估量，但此刻劉中丞還是佯裝好奇問到：“哦？是什麼價？”

“一兩二錢一斤。”秦鶴鄰沒多猶豫便道，“利率千之十五，五年之内還清。”

利率這是出發前便與皇帝定好的，秦鶴鄰動不了，商人也知道利害，不會在這上頭糾結。

但一兩二錢一斤也的确讓劉中丞有些意外。

無他，豐年時一斤糧不會超過九錢，劉中丞之前所想最多也不過再加三錢，也就是現在的一兩二錢，而秦鶴鄰商量了一上午，最後竟同意這樣昂貴的價格？

别看這兩錢不多，但要幫扶所有百姓，那要花得錢可多得多了。

劉中丞腦海中下意識響起警鈴，覺得秦鶴鄰這般舉動有古怪，但要說哪裡古怪，他又說不上來。

隻好猶豫道：“這個價格，會不會有些太高了？”

卻不想秦鶴鄰聞言面上的笑立刻落了下去，語氣也帶了點斥責意味：“劉中丞，并非是我對您有什麼意見。”

“但您身為一省中丞，肩負要職，對于百姓的管轄也得上點心。”

劉中丞被他這一通突如其來說的有些懵，愣愣眨了好幾下眼睛。

秦鶴鄰繼續恨鐵不成鋼道：“陝商豪爽大方我早有耳聞，來此也抱着感激赈災之情，卻不想一個個精打細算，恨不得跟我掰扯那一毫一厘。”

秦鶴鄰越說越激動：“災情在前，每天都有那麼多人吃不上飯，他們能糾結那一毫一厘，我難道還能跟他們繼續耗下去嗎？糧倉的糧到後日可就吃光了！”

像是憋了許久的怨氣，終于能趁着這個時候發洩出來。

劉中丞年輕時進京趕考，曾遠遠見過一次秦鶴鄰的父親秦觀在台上論疏，彼時他還隻是一個進京趕考的小考生，而秦觀已經是入院為翰林，前途無量。

那場論疏是什麼題目劉中丞已然想不起，卻還記着當時秦觀意氣風發，聲音好像能穿透到天那邊去的模樣。

從見到秦鶴鄰的第一面劉中丞不覺得他有多像秦觀，不管是外貌或姿态，但這個時候，劉中丞恍惚卻像是看到了那日台上，身後是夕陽，所有人都相信，前途将會一片璀璨的秦觀。

劉中丞暗自歎了口氣，不管秦鶴鄰現在是真心還是假意，說的這番話，他都信了。

“是我疏于管理，”劉中丞緩緩道，“既然秦大人已經商議好了，那事不宜遲，現在就把文書寫下，我再派人将這些商人請來，分别簽了字，明日下午，便能将糧運往各地了。”

秦鶴鄰輕輕颔了颔首，起身行了一禮：“那便麻煩中丞大人了。”

劉中丞同樣起身回禮：“秦大人客氣了，赈災的事，還要您多多操心。”

起碼明面上的事便這樣安頓下來了，白梅客原本也打算在百姓相對安穩後再對秦鶴鄰下手，但沒想到的，就連商議好的事竟也出了岔子。

有商人坐地起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