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安王在心中歎了口氣,默默道,悠悠,你放心,你的仇我沒有忘,隻是眼下時候未到,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再給我一些時間——
“王爺?”
“嗯?”
肅安王回過神來,發現叫他的人是楚天琦,楚天琦腿部受了很嚴重的劍傷,再也不能騎馬了,但他堅持留在戰場上,肅安王不忍心駁了他的請求,便讓他在軍中做了一名步兵統帥。
“怎麼了天琦?”
楚天琦定定凝視着席容煙,臉上閃過一抹訝色,“王爺,那個女子是誰啊?”
肅安王看了一眼席容煙,又看了一眼楚天琦,“她是西域可汗的阏氏啊。”
“不,我是想問她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叫席容煙吧。”
“席容?她姓席容?”楚天琦搖搖頭,“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她之前是席容家的三小姐,皇上原本要娶的人就是她。”
“可她為什麼會和我的一位故人之女長得如此相像。”
“什麼故人之女?”
楚天琦擡眼,目光澄澈而又堅定,“王爺,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再瞞你了,我騙了你,也騙了齊将軍,其實,我并不是什麼耕讀人家的孩子,和李将軍的夫人也沒有半點親緣關系,我是被先帝抄家充軍的楚家後人。”
楚天琦嘴角挂着一絲苦笑,“我父親原是陳将軍麾下的一員大将,陳将軍被誣謀反後,我家也受到了牽連,嫡系處斬,旁系充軍,李将軍同我父親曾經一塊兒打過仗,頗有幾分交情,所以他才假托李夫人之名,把我舉薦到了齊将軍那裡。”
肅安王點點頭,“原來如此。”
“王爺不生氣?”
肅安王淡淡一笑,“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更何況,我早就猜到了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啊?”
“你的手指光滑白淨,沒有一點幹農活留下來的繭子,可見幼時是過慣了舒服日子的,決非你所說的半耕半讀。而且你姓楚,同陳将軍麾下的楚将軍同姓,這也罷了,若說是巧合也是有的,可你平日少言寡語,又一直對自己的家鄉親人諱莫如深,我便隐約猜到了兩三分。”
楚天琦低頭盯着自己的手,“王爺早就知道,卻還一直容我留在軍中。”
肅安王拍了拍他的肩,“英雄不問出處,你能打仗,打得幹淨漂亮,本王自然用你。”
楚天琦有些哽咽,“天琦,謝過王爺。”
“天琦,你說席容煙是你的故人之女,難道她當真是陳将軍的女兒?”
楚天琦一驚,“王爺也懷疑過她的身世?”
肅安王臉上浮現出思索的表情,“席容炎臨死前曾經高呼,說這席容煙是陳玄赫的幼女陳蘭旌,本王一直以為是那席容炎走投無路,信口胡說的,如今再想想,彼時的席容炎已是強弩之末,他未必還有心思扯謊。隻是天琦,你為何如此肯定,席容煙就是陳蘭旌呢?”
“小時候,父親曾領着我去陳府作客,陳将軍很疼愛他才出生的小女兒,家裡一來客人,就要抱給客人瞧瞧,所以,我見過她一面。那個女孩兒的眼睛亮晶晶的,眉心處有一個小小的凹陷,在陽光下尤其明顯。我後來找算命師傅問過,那地方是中正,若有凹陷,則二十五歲必主大事發生,我當時還猶豫過,要不要将算命師傅的話告訴陳将軍,沒想到後來——”
楚天琦沒再說下去,他歎了口氣,朝席容煙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王爺您瞧,她的眉心上方也有一個凹陷,若在平日看不出來,非得在火光的映襯下,才能瞧得格外分明。”
肅安王認真想了想,“本王會派人細細查明此事,現在已經可以肯定,當年陳将軍謀反一事實屬構陷,若席容煙果真是陳玄赫的女兒,是陳家唯一的遺孤,天琦,你就是大功一件!”
“功也好,過也罷,陳将軍對我家有大恩,我隻是希望,他的女兒若還在世,可以歲歲無憂,平安喜樂,一如當年,這樣,陳将軍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如今皇上已為陳将軍平反,天琦,你何不恢複自己的真實身份,助楚家重振輝煌?”
楚天琦搖了搖頭,“不。”
肅安王不解,“為什麼?”
“沒有楚家,我就是一個無名之輩,我的所作所為都和我的家族無幹,可我若是恢複了從前的身份,楚家縱然有重新崛起的機會,卻也有登高跌重的風險,前車之鑒曆曆在目,我怕了,也倦了。”
肅安王沉默了一下,“皇上和先帝,終究是不同的。”
楚天琦面無表情,“有何不同?他們都是天子,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他們的手中都握着生殺予奪的大權,都可以因為自己的喜怒哀樂随時要了别人的性命。他們,有何不同?”
肅安王的語氣中帶着一絲遲疑,他緩緩道,“先帝疑心重,所以最後才會釀成許多悲劇,皇上不會的。”
“王爺自己都說得這麼遲疑,又何必來勸我呢?”楚天琦似乎是冷笑了一下,“王爺,我知道你和皇上要好,我知道你們之間有着幾分難得的兄弟情誼,可我還是要勸王爺一句,皇室中人是沒有那麼多感情的,對于手握生殺大權的天子來說,一個人的性命,一個家族的傾覆,甚至天下萬民的生死,很多時候都隻在他的一念之間罷了。或許皇上現在是真的念着王爺的好,可是以後呢,以後的事兒誰說得準呢。王爺,你骁勇善戰,建功無數,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正所謂退步抽身早,王爺該早做打算才是。”
肅安王愣了愣,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他知道,楚天琦的話其實有幾分道理。
“我會好好想一想的,天琦,謝謝你。”
楚天琦連忙擺擺手,“王爺客氣了,我和王爺一塊兒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我知道王爺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人,可是,在我有限的記憶裡,好人往往是沒有好報的。”他的語氣誠懇真摯,“我不希望王爺有一天也會落到那個地步,我希望王爺可以長命百歲。”
肅安王心中感慨萬千,他長籲一口氣,揮袖給楚天琦倒了一碗酒,又給自己也倒了一碗,“多說無益,都在酒裡了,天琦,我敬你。”
“敬王爺!”
另一邊,席容煙吃了兩杯酒,便說自己有些困了,想先回去,寒星連忙起身送她。
席容煙兩頰微紅,“這麼多人看着呢,有什麼好送的,你和他們好好喝喝酒,說說話吧。”
寒星笑笑,附在她耳邊低聲說,“怕什麼,你是我的女人,我怎麼疼你都是應該的。”
“真不用了。”席容煙朝王帳的方向一努嘴,“就這麼幾步道,你還要送,好歹也是個西域可汗,也不怕底下人笑話嘛。”
寒星無奈,“好吧,木頭,你送阿煙回去。”
“是,煙姑娘,請。”
楚天琦瞧見席容煙離席,瞅準時機,快步跟了上去。
寒木橫刀一擋,“什麼人?”
楚天琦往後退了一步,拱手作揖道,“寒木将軍。”
“原來是楚将軍。”寒木放下刀,眼中的警惕卻并未散去,“楚将軍找我有事?”
“是,聽王爺說,寒木将軍的刀法甚是了得,所以天琦想要讨教一二。”
聽說他是來比武的,寒木稍微松了口氣,“好啊,楚将軍既有如此雅興,寒木一定奉陪,不過楚将軍稍等片刻,我得先把阏氏送回去。”
楚天琦好像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席容煙,他沖她一拱手,“天琦見過阏氏。”
“楚将軍好。”
“阏氏也是大魏人嗎?”
“是。”
寒木抱着刀,說道,“楚将軍,我們就先走了,比武之事等我回來再說吧。”
楚天琦點了點頭,“好,我在這兒等寒木将軍。”
二人漸漸遠去,楚天琦望着他們的背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席容煙,就是陳蘭旌。
約莫十日後,魏晗烨收到了肅安王的一封信。
“陛下,現已查明,席容煙确為陳玄赫之女陳蘭旌,隻是為何當年陳家滿門盡數殒命,唯獨她活了下來,其中内情尚不清楚。聽說鄯州有一個天機閣,号稱可知天下事,消息網羅最是厲害,我已經派人前往天機閣一探究竟,估計不日便可有消息傳回京中。”
魏晗烨握着信,凝神想了片刻,“袁青,進來。”
“陛下。”
“你聽說過鄯州的天機閣嗎?”
“天機閣?”袁青搖搖頭,“沒有,鄯州那地方太偏了,誰沒事兒往那兒跑啊。”
一旁奉茶的秦川插嘴道,“陛下,奴才是鄯州人,倒是聽說過天機閣的名号。”
“哦?說來聽聽。”
“奴才所知不多,隻知道天機閣是靠販賣消息起家的,主人姓單,江湖人稱單閣主。”
“那這天機閣果如外界所言,能夠通曉天下事嗎?”
“确有這樣的說法,不過奴才也沒親自試過,所以不知真假。”
袁青疑惑道,“既然天機閣這麼厲害,為何我卻從來沒聽說過呢?”
“将軍有所不知,這天機閣販賣的都是不可告人的秘辛,為此得罪了不少人,這其中,既有公侯權貴,也有武林高手,單閣主為了自保,一向十分低調,所以,除了常在江湖行走之人聽說過天機閣的名号,也便隻有奴才這樣的當地人略知一二了。”
“原來如此,秦川,你可知那單閣主多大年歲,生得什麼模樣?”
秦川“嘶”了一聲,“這事兒說來可就奇了,天機閣閣主一向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關于他的長相,坊間說法紛纭,有人說單閣主十分年輕,是個十七八歲的俊美少年,有人說他長相端正,瞧着是個三十歲上下的讀書人模樣,還有人說他鬓發皆白,怕是已經百歲有餘了。”
袁青皺了皺眉,“這也差太多了,天機閣還真是個神秘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