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鶴翎沒有回應。他分明是聽見了的。

紀松钰還沒開口問，方鶴翎先他一步，說出心中所想。方鶴翎糾結措辭，心裡亂糟糟的。

“他……錯得離譜。‘聖母’在任何時候都不是一個貶義詞。她，或者她們，不僅有能力護佑自己，而且得到大多數同學的心。所謂‘得民心者終得道’，得道者，天助之。徐婷隻是缺乏引導，沒有人肯定她……”

“現在說這些是沒有用的。方老師，心理幹預隻能在事情發生前。有沒有人說過，你這樣說話，很像那種，老東西。”

方鶴翎錯愕，子謙最讨厭那些老家夥。神界勢力縮水，沒有人願意在那個時候承擔責任。子謙一己之力扛起整個族群。當事态步入正軌，一些人仗着自己年紀大，擺起長輩架子。

子謙處事向來滴水不漏，那些老頭挑不出錯處，開始耍無賴，先說自己和他長輩有交情，又說是看着他和方鶴翎長大的。

方鶴翎沒想到他們會提到自己。

紀淮閺一個不落地全擋回去。回到小窩，頭埋進方鶴翎懷裡，吐槽這些老東西。

他說自己像，是什麼意思，他想起來了嗎。

方鶴翎衣角被自己揉得稀皺，眉頭也是緊緊攪在一起。

紀松钰湊過身來，“我們現在該做的，是看看能不能把徐婷送回去。你之前說的那個方法……”

方鶴翎手在空中抓了抓，“我曾經在文學二看過，上書的時候，記載了無垠地獄。具體記不清了，明天我借給你。”

“等什麼明天，咱現在就去。”

紀松钰看了眼徐婷，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她到底跟黑袍人做了什麼樣的交易。

小厄“喵”一聲，出現在方鶴翎面前。黑貓口吐人言，“不用去了。”

紀松钰回頭，不認同地瞥了黑貓一眼。

方鶴翎替他問，“為什麼？”

“……簡單來說，她離開的時間太久了。”

自殺在哪裡都是很罪過的一件事情。但地府綜合現代社會精神壓力等因素考量，與時俱進，更新出一套評分法則。像徐婷這種被人誘惑的非人力因素，其實是可以酌情應允她還陽的。

隻是時間太久了，久到她都要記不清，她要去哪裡。

靈魂在陽間須得有個落腳點，才能暫時收容她的意識。不然就是“黑戶”，是會被陰司處理的。

小厄瞪圓的眼神裡還有些什麼，方鶴翎讀得懂：儲言思的死亡，或多或少也和徐婷有關聯性。

“如果能活着，誰會死呢？”

紀松钰不滿。

他看向方鶴翎，“就沒有别的方法了麼？”

“隻有活着，才會有希望。可希望這種未知渺茫的東西……”

方鶴翎持續跟小厄交涉，問它能不能通融。他說服不了他自己。

見了徐婷的記憶場景，參與過那些片段經曆，謾罵謠言他感同身受，對年紀輕輕的少女，隻會有更大打擊。

“但是，憑什麼他們活得好好的。”

他問出他之前絕不會問的問題。

小厄也是愣了一下。

“不知道，也許時機還沒到。陸焰明不讓我告訴你。不過，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可以……”

它喵喵喵地叫了幾下。方鶴翎一把按住它的貓嘴。

“那有沒有方法，把她弄醒？”

這種簡單的事，根本用不着小厄。紀松钰就能做到。

方鶴翎也是腦子沒轉過來。徐婷休息夠了，自然會醒。

少女仿若失去記憶，“你們怎麼在這裡？”

她記得和他們一起在樓下，本該回憶黑袍人……

“他剛剛來找過你。”

紀松钰面無表情，“方不方便告訴我們，你們之間的事情。”

徐婷這次沒再扭捏。紀松钰好歹給她上過課，值得她相信。

徐婷得知程蘇三人欺負自己，所有惡語都是源自三人時怒不可遏。她起先也懷疑過自己，但再知道他們還整蠱儲老師後，她完全失去理性。

儲老師多好的人。隻有她願意聽自己說話，他們怎麼可以！

徐婷想去找程蘇問個明白，又聽見程蘇跟别的同學造謠她和儲老師走得近。

“為什麼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是，謙虛是美德，可基礎的認同感總得有，對吧。适當誇獎自己有助于釋放壓力。不是，我說，這種人，你跟他們有什麼好說的，沒什麼本事，就靠一張嘴嘚瑟。跟辦公室那群人一樣，那發不出工資也是我們不夠努力？一千來塊的工資還想讓我處理全球變暖問題？”

徐婷從沒見過紀老師這樣一面。上課的紀老師，溫潤、儒雅，愛開玩笑但懂分寸，總會找到合适的度。她從沒聽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方鶴翎已經見怪不怪了。

“誰提出的問題，就讓誰解決。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

提出問題的人。

小厄在方鶴翎懷裡抖了一下。

“他們愛說别人有問題，他們自己呢，從來不去想。你一直被他們洗腦，自己懷疑自己。憑什麼。學着點吧，自信。他要求你對他好，他對你呢？徐婷，你可是班級裡的佼佼者啊！不是一無是處的廢柴。不要看輕自己。”

紀松钰又補充了句，“況且，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廢柴。有的隻是道德敗壞的渣滓。你還沒有找到你的閃光點。儲老師有沒有告訴你，她很欣賞你。”

徐婷眼眶一下子紅了。

她背後發出溫和的光。

小厄一個箭步蹬腿，跳出方鶴翎胸膛。

光裡走出來一個人，朝方鶴翎躬身行禮。他看了眼紀松钰，同樣作揖。

“畢方神君，靈體我先帶回去了。HS出現大量非人，父親提醒我囑咐您，多加小心。”

方鶴翎颔首，小厄和徐婷一起消失在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