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聯邦曆204年三月五日,港州下城寨。
李驚蟄小腳褲,短皮衣,脖子裡一串大金鍊子,從□□鏡上方眯縫着眼看人,簡直将混混的刻闆印象發揮到極緻。
他弓着背,趿拉着腳步,掃視過神情警惕、手拉着手、以身體擋在民房之前的人群,然後把飲料空罐扔到地上,一腳踩扁。
“還愣着幹什麼,都他媽沒吃飯?——拆啊!”
李驚蟄一聲令下,副手範昭領着十七八個打扮類似的混混朝人群蜂擁而出。挖掘機轟隆隆進場,壓倒了晾衣架子,掀翻盆栽、遮陽棚、大字寫着“公平正義”的橫幅……碾平了目之所及的一切障礙,強硬地從狹窄弄堂中擠出一條通道來。
李家要用下城寨的地皮蓋高樓商場,可貧民窟住着一群光腳的,竟然紅着眼妄圖從資本家身上啃下二兩肉來,拉鋸僵持了幾年,心血耗盡,終于萬事俱備,臨門一腳的差事落到李驚蟄頭上。
“那位”還為此,首次親自、給李驚蟄去了個電話,大抵意思對方雖然老弱婦孺,但貪婪無賴,還以命相搏,讓李驚蟄别過火,但也别收着。
反觀李驚蟄這邊,簡直不把這當成個事兒。
搏命嘛,誰不會似的。
兵荒馬亂,哭喊聲震天。
李驚蟄慢吞吞穿過混亂中心,站到挖掘機搖晃着的鏟鬥的正下方。
“這個世界上、沒有公平!”
他高聲一吼。
“但我李驚蟄今天,大發慈悲,給你們一次機會!”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搞不清這混混頭子賣的什麼藥。
李驚蟄整個人籠在巨大機械的陰影裡,伸出一指直指向上,看向人群
“誰敢比老子站得更靠前,這棟房,比你們要的,多十倍賠償!——我說到做到!”
“老大!”
範昭隻聽前半句就急了,李驚蟄幾乎貼着牆站,一鏟子下去整個人被埋了也說不定。
李驚蟄假裝沒聽到,腳下生了根似的,等人上鈎。
“你他媽看不起誰呢!——”
年輕人容易被激,立時便要沖出去,身邊像是母親的女人一把擒住他。
“瘋啦!一塊石頭下來你頭都被砸爛!再說這間又不是咱家,沖什麼沖!”
少年瞪大了眼睛,“下城寨不分你我,人倒房不倒,咱們剛剛不是還一起歃血為盟的嗎?”
女人不說話,隻是更用力地攥緊兒子。李驚蟄嗤笑一聲。
“孬種。”
他不再等,揚起頭,朝挖掘機的駕駛室扯開嗓子,
“給老子——推——!”
二層磚樓應聲轟然倒塌。範昭一蹦三尺高。
他沒想到李驚蟄真的不躲!
人群也騷動起來,他們之前口口聲聲喊着賤命不懼強權,可眼下第一條命竟然是讓對方給送了!
事态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範昭不得不先指揮着手下壓制反抗,一邊在心裡痛斥李驚蟄這種一上頭命也不要的莽夫行徑。
所幸李驚蟄的生命力比他的口氣還強悍,煙塵散去,他釘在原地,除去淋了滿身滿臉的灰,看起來竟然毫發無損。
小混混們沸騰了,老大牛逼的聲音此起彼伏。
強拆這種事,推了第一間,後面的就好辦,李驚蟄臉上已經浮出嚣張的表情——
“何阿四!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人群中突兀傳來一聲喝罵,一個中年男人掙脫鉗制,奮力想沖到李驚蟄面前,被範昭從背後一腳踹倒。
“别以為這裡老人都死完了,沒人知道你的底細!”男人一時爬不起來,臉貼着地面,喘着粗氣,脖頸漲得通紅。
“你賣身求榮、認賊作父,為了舔李家、連父母給的姓氏都能改,到如今,又帶人來強拆這片生你、養你的下城寨!”
“你就是李家養的一條狗!”
一片寂靜中,李驚蟄雙手插兜,腰身更低地弓下來,與男人對視。他舌尖抵着犬齒打了個卷,發出清脆的啵的一聲。
“不管是誰,告訴你我在下城寨待過,還讓你專程到我面前來提的——”
李驚蟄一手摘了墨鏡,另一手拽起男人的衣領,行雲流水地沖他臉上猛地砸去一拳。
“——他一定很想你死。”李驚蟄甩了甩手腕。範昭熟練地收拾殘局,指像拖死狗一樣、拎着男人後頸丢出視線範圍。
李驚蟄出身港州下城寨的事,隻有極少人知道,但此人自戀張狂,兼之神經大條,從不以投效财閥為恥。如今這個反應,隻能是被這不知來路的男人觸了黴頭,回憶起并不十分美好的童年,大大地掃了興。
李驚蟄陰了張臉在廢墟裡亂晃,又覺得無聊,悶聲不響往挖掘機上爬,要操作員把位置讓出來給他開,對方疑心他不是要鏟地而要去鏟人,抖得像面條,愣是不敢松手。
最後還是範昭逗貓似的,哄着李驚蟄下來。
“李大少說在海州給您開席慶生,直升機已經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