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學弟感到有點好笑,“他一個又窮又土的借讀生,誰會同意招他進來呀?也就學長你過去能多照顧他一下罷了……再說,就算他進了學生會,這種寒酸的人也不會來咱們的聚餐吧。”
鏡子裡,瞿清許的面色漸漸冷淡下來。
“這樣啊。”
他擦了手,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了那男生一眼,嘴唇小幅動了動。
“周末我要和G大的教授見面,沒時間,就不去了。”
冷聲說完,他不再看一時呆住的學弟,與他擦肩而過,走出了衛生間。
*
十八歲的瞿清許始終不敢、也不懂得像聞序那般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氣去找對方破冰。明明隻要一句話,對方就會不計前嫌地原諒自己那幼稚而别扭的小心思,可他就是執拗地邁不過心裡的坎。
一個是alpha,另一個是omega。可這又有什麼關系?
“下面,請重山中學本屆優秀畢業生上台發言!”
宏大的學校禮堂将麥克風的擴音交疊傳播,瞿清許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女生興奮地紅着臉走上台緻辭,也跟着歪頭,從帷幕的縫隙裡向外偷窺。
閃光燈此起彼伏亮如星海,恍若一年前那個陌生而隆重的夜。
過了今晚,他們這些優錄的高三學生,就要提前畢業了。
“各位老師,同學,大家晚上好!很榮幸能作為本屆高三的優錄生在此發言……”
台上發言的代表本該是瞿清許,他臨陣變卦,把這個他人求而不得的露臉機會讓給了這個女孩兒。其實,如果可以,他甚至連一會兒優錄生集體上台合影的環節都想躲開。
禮堂人山人海,不用看,也知道底下坐滿了人。無數豔羨崇拜的面孔向上仰望着台上一個個光鮮亮麗的存在,可那裡面卻并不存在他真正在乎的人。
本該是人生中最值得紀念的十八歲,又是多少同齡人夢寐以求的免試提前畢業的榮耀。
可瞿清許的父母沒有來。昨天晚上,在國安通宵加班的父親和出差的母親分别發來了短信,遺憾地通知他,沒法出席他的畢業典禮了。
瞿清許鼻息輕出口氣,擡手撫平衣襟的褶皺。
沒關系,他對自己說,其實他大概也猜到了父母沒法前來。這點小事,他已經習慣了。
台上人仍在挺直胸膛慷慨陳詞,瞿清許混在一排與那女孩一般興緻盎然的學生裡,平靜到格格不入。
“……也祝各位學弟學妹學業進步,謝謝大家!”
雷鳴般的掌聲裡,十八歲的少年閉上眼睛,卻清楚地聽見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這就是他十八歲的起點、十七歲的句号了。人生中唯一一次自以為是地主動過,又自作主張地退出了,打着可笑的“alpha與omega授受不親”的旗号,可究竟為了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快排好隊,上台合照了!”
教導主任在後台低聲喊了一句,大家連忙整理衣冠,列隊走上盛大的主舞台。瞿清許木然地跟随一路人往前走,在彩排好的位置站定,扭頭望去,眼眶忽然瞪大了。
台下站着幾個人,四十來歲的模樣,衣着正式,一個個捧着鮮花,嚴陣以待。
他愣了愣,繼而恍然大悟——大概是優錄學生的家長,來給自己的孩子送花的。
台下人頭攢動,人人都想着看清上面這些優秀的學長學姐的長相。有組織秩序的老師在前面招手示意大家站得緊湊些,瞿清許被推到正中央的位置,看着遠處架好的照相機,想牽起嘴角,卻發現自己的臉頰不聽使喚地凍住了。
不在意的,他安慰自己,花開了也會落,自己本來也不想要——
……
真的不想要嗎?
他悲哀地看着黑壓壓的台下。等待的家長們得了首肯,終于笑臉盈盈地捧着花走上台來,紛紛去尋找自己的孩子,唯獨瞿清許孤零零伫立在原地,仿佛一個示意所有人看過來的靶子,礙眼得可笑。
真的不在乎嗎?
瞿清許突兀地聯想起他曾經莫名其妙疏遠的那一顆真心。
難道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推開對方嗎?
其樂融融的海洋裡,瞿清許慢慢阖上眼睛。
“——瞿清許!”
少年渾身一震,睜開雙眼。
一束熱烈的、盛放的紫色玫瑰花撲面而來,嬌嫩飽滿的花瓣抖落簇簇的芬芳,顫悠悠地送到他眼皮底下。瞿清許吓了一跳,下意識将花束接過,驚訝地擡起眼簾。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伫立在他面前,已然褪去少年稚嫩的寬闊肩膀将無數刺眼的燈光擋在身後,一雙鉛灰色的眸子含着款款的笑,無奈卻堅定地望着他。
“這回躲不掉了。”聞序笑笑,“瞿清許,畢業快樂。”
瞿清許抱着花束的手臂猝然一緊,瞳孔都放大了。
他張了張嘴,好半天才發出幾個艱澀的、不成調的音節:
“你怎麼……會在……”
“我一猜就知道你父母沒時間來你的畢業典禮。”趁着台上家長學生一團亂糟糟的,聞序一邊撥弄了幾下花,一邊低聲道,“我看他們都給學生送花,所以就想着……附近的花店隻有這多頭玫瑰打折,不過總比沒有要強,是吧?”
瞿清許愣愣地看着聞序,抱着花束的手卻開始不自覺地顫抖。聞序全然未覺,理直氣壯地站到每個畢業學生身側家長的位置,側過頭,目不轉睛地看着瞿清許随着他轉過來的臉。
打光燈映照下,聞序忽然發現,好久未這般近地觀察,眼前的少年果真越來越像omega的模樣了。唇紅齒白、黑發雪膚,漂亮得像畫裡走出來的清秀佳人。
聞序強壓下上翹的嘴角,挑挑眉,意味深長地望着他。
“畢業了,這是打算以後和我一刀兩斷咯?”
他問。瞿清許一下回過神來,慌忙搖頭:“我不是……”
聞序看着他這幅模樣,噗嗤一下樂了。
“逗你玩。”他笑道,“當初我說過的吧?别輕易來招惹我。我這人就是塊狗皮膏藥,無論你在哪兒,我都會找到你,緊緊跟着你不放的。”
瞿清許徹底怔住了。
“請各位同學和家長朋友站好,來來來……”
不斷有人催促,聞序沒再多說什麼,對他擠了擠眼睛,轉過頭去面向前方。瞿清許仍然抱着那束玫瑰花,呆呆地看着少年的側臉,久久不能抽神。
突然間他注意到,好久沒這樣并肩而行,原來在他看不見的時候,聞序已經長得這麼高了。少年總在無聲處肆意成長,蛻變快到接納都來不及,心卻在一切尚未水落石出前萌芽。
“看鏡頭!三——”
瞿清許遲遲沒有回正過頭,眼底眸光閃爍。懷裡紫色的玫瑰花嬌豔欲滴,散發着清甜的味道,香氣撲鼻。
和送出它的人一樣,不名貴,卻香得濃郁、美得昂揚、開得不敗。
“二——”
他阖了阖眼,終于戀戀不舍地回過頭,綻開一個溫柔卻明媚的笑容。
“對不起,”瞿清許嘴唇蠕動了一下,用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我再也不會犯傻了。以後,我們要做一生一世的……”
“一!”
咔嚓一聲,閃光燈明滅一瞬,台下潮水般的掌聲、歡呼聲蜂擁而起,淹沒了瞿清許最後的幾個微弱的音節。
然而這一刻,瞿清許忽然釋然了。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深知自己終将面對,卻因為患得患失,踟蹰不前。他想要的不離不棄,相伴同心,不隻是一句朋友就能做得到。
他喜歡上聞序了。
鮮花與歡呼的祝賀簇擁下,他們轉頭對望,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好,”他聽見聞序笑着回答,“說好了,一輩子。”
一輩子還有很長,可瞿清許那一瞬間清楚地知道,屬于自己十八歲的春天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