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問渠歎了口氣,是不會再有囊中羞澀的時候了,可是這金餅卻無論如何也花不出去。他昨日乘興買酒,順便将金餅折算成碎銀,沒想到他剛走出酒肆,那金餅就在衆目睽睽之下,飛了回來。
是的,衆目睽睽之下,他,沿街路人,包括酒肆的店主夥計,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刻。
他忙不疊地折返将金餅送回,還不忘留個心眼祭出幾道除邪的符紙,沒想到,走了沒兩步金餅又飛了回來。
如此反複數次,終于教酒肆店主失了耐心,大罵他堂堂一介修道之人竟以如此卑劣手段戲耍旁人,他百口莫辯,更要命的是,沒了金餅,他徹底身無分文,這戲耍又變成了賴賬,酒肆衆人将他圍困在店内,一直到沈滌非趕到,才将他撈了出來。
駱問渠看着這雙盈盈笑眼,隻覺無奈。那日楚辭遇襲手上之後,沈滌非與他都曾前來探望,期間自然是探查看似毫無靈力的姑娘體内隐約藏着一股魔氣。
不過,她好歹是與朔方城同行之人,伏陽觀便也不得随意幹涉,隻是沒想到,他們不幹涉,人家已經提前給自己擺了一道。
“楚姑娘,當日求簽問蔔,權當在下贈與,這塊金餅,還請姑娘收回吧。”
楚辭搖搖頭:“本姑娘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駱道長,還是乖乖收着吧。”
“姑娘人美心善,何必為難在下呢?”
二人你來我往,推拒拉扯數次,楚辭方才略顯不耐地以手支着腦袋道:“駱道長,當真不想要這塊金餅?”
眼見有希望,駱問渠點了點頭:“嗯。”
楚辭一字一頓再次詢問:“确定不想要?”
駱問渠道:“确定不想要。”
“當真不想要?”
“當真不想要。”
楚辭唇角一勾,很好,觸發關鍵字眼。
駱問渠話音剛落,便覺得手中隐隐發燙,他不明所以去低頭查看,卻見金餅迅速升溫,不一會兒便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一般灼熱滾燙。更要命的是,這金餅竟然如同黏在手上一般,甩都甩不開。
駱問渠被燙得呲牙咧嘴,形象全無:“楚姑娘,這,這是怎麼回事?”
楚辭卻不緊不慢又翻一面書頁,道:“世人愛财,對金銀珠寶趨之若鹜,你卻再三舍棄,棄之如敝履。這都說萬物有靈,金子當然也有脾氣,你呀,這是惹得它不高興了。”
“楚姑娘,您就别開玩笑了。”
“我可沒開玩笑,駱道長可聽過一個故事,蜀中有一富商家财萬貫,卻铿吝異常,常以非常手段大肆斂财。後有一夜,一位俠盜,潛入其府中竟盜走了庫中半數金銀。富商事後知曉,痛心不已。遂對天祈禱,希望此後金銀伴身,永不遺失。”
楚辭翻着書頁,繼續道:“後來啊,也許是他一片心意真的感天動地,從此之後,但凡府中财務離開他半丈之外,便會自動回到他的身前。”
“就連府中管家仆從支用錢款,也無法挪用,管家仆從不行,富商便自行出門采買,可沒想到,所有遞出去的金銀财物都會自己飛回來,一次又一次。他離不開金銀,金銀也離不開他。可是人怎麼能隻靠金銀過活呢?府中下人領不到工錢,各自離去,而富商自己花不出金銀,最後呢,也隻得徒然餓死了。”
她說着,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哎呀,這種情況,不就正好和駱道長相似嗎?”
金餅已經燙得駱問渠的左手皮開肉綻,他施了幾個法術符篆卻都無濟于事。
“楚姑娘,我知道你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求您幫幫在下吧。”
眼見着駱問渠的左手已經開始“呲呲”冒煙,楚辭終于阖上了書頁。
她走道駱問渠身前,道:“要我幫你可以,不過駱道長也得幫我一個小忙哦。”
駱問渠聞言愣了一瞬,但很快手掌上的灼燒感便由不得他猶豫了。
“好說,好說,楚姑娘需要我幫什麼忙隻管開口。”
他隻認為,這姑娘也不會提什麼過分的要求,可沒想到眼前那雙明亮的星眸驟然一閃,楚辭湊近道:“那,再多幫一個忙,好不好?”
“楚姑娘!”饒是駱問渠這般恣肆的人也有點惱火,語氣也明顯焦急。
楚辭卻好整以暇,看着他着急的模樣很是受用。
“好了,不逗你了,”她斂去促狹之意,正聲道:“這金餅沾染了太多貪欲,是為物執,對所有之人終生糾纏,若想要不受火灼之痛而祛除它,方法其實很簡單。”
“還請楚姑娘直言。”
“駱道長隻需仰天高呼三聲,‘我視金錢如糞土!’,自然可解物執。”
好不可靠的法子,簡直聞所未聞,但眼下情況,駱問渠也隻得照做。
“我視金錢如糞土!”他閉眼仰頭高喊出第一聲,金餅上炙熱的溫度立時撤去,掌中劇痛也随之消散許多。
還真的有用,駱問渠不疑有他,又喊道:“我視金錢如糞土!”這一次,金餅已經不再發燙,甚至變得有點溫涼,觸感頗為奇特。
這一次倒是頗有些古怪,但駱問渠還是依例喊出了第三聲。
“我視金錢如糞土!”話音剛落,手中堅硬的金餅徹底軟塌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綿軟的觸感,甚至像是混着某種不知名的液體,黏糊糊的,駱問渠低頭一看,隻見黃燦燦的金餅變成了一團不明粘稠物,固液混合,看着真的很像....
“嘔!”駱問渠胃中翻湧,連忙甩手,可這等腌臜之物,那是說脫手就能擺脫得幹淨的。
“哈哈哈哈!”身前傳來一人張揚的笑聲,楚辭早就從藤椅上跳了起來,扶着石桌大肆嘲笑他。
“楚姑娘!”駱問渠險些惱羞成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說好的破除物執,怎麼這物執就真的變成了糞土。
“我說駱道長,你再仔細看看你的手呢?”
駱問渠一回神,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隻見掌中幹幹淨淨,哪裡有什麼不明粘稠物,甚至連灼燒的傷口都煙消雲散。
原來隻是虛像,駱問渠險些崩裂的情緒總算回穩。
他搖了搖頭,語氣中盡是無奈:“楚姑娘,您可真是好生戲耍在下啊。”
“駱道長可别這麼說,”楚辭笑夠了,才接話,“我原以為駱道長是個愛财之人,沒想到也會對金銀棄如敝履的一天。”
“這是何意?”什麼叫對金銀财寶棄如敝履?
“不信的話,你再看看這個。”隻見楚辭變戲法似的從懷中又摸出了一塊金餅。
“嘔!”駱問渠乍一看見,便開始止不住地幹嘔。
“嘔,這是怎麼回事?”駱問渠喉中發酸,幾乎不受控制地反胃,“為什麼,嘔,我會有如此反應?”
“一些破除物執後的後遺症狀,”楚辭把玩着金餅,那道耀眼的光芒十分奪目,但對于駱問渠來說卻甚是紮眼。
“我想,這不正好,解了駱道長對金銀财物的貪欲,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駱問渠欲哭無淚,君子愛财,人之常理,可他現在卻被迫對财物避而遠之。
駱問渠接連咳嗽了幾聲,強行壓下腹腔中的不适之感,正色問道:“楚姑娘,你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