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催動靈力,探入眼前之人的靈脈。
凜冽的靈氣注入,楚辭仍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即使隔着紅布,看不清眼前之人的神情,她也能想到對方臉上的茫然。
她常年居于魔都,修煉傀術,雖早已抛卻了凡胎俗骨,但也不會如正派仙門修士一般神合氣盈、靈台清明。因此早在朔方城弟子到達之前,她便已暗自壓下了靈脈所蘊氣息。所以隻要有人探查她的靈脈就會發現...
姜玉引皺了皺眉,人體有十四正經,溝通髒腑,運行氣血,又有奇經八脈,互為交通。可眼下,她的靈氣已從太淵穴入手太陰肺經巡行周身,卻隻覺得眼前之人神氣渙散,靈脈微弱。而手腕上,被屍毒侵襲之處,毒素也隻能淤結在一塊。
這分明是個大漸彌留之人,就算護元丹藥力入體,也是罔效。畢竟護元丹護的是本元,身體本元都已經山窮水盡了,如何能催動運氣。
姜玉引心下疑窦叢生,這姑娘本該沉疴難起,可觀其氣息體态卻與常人無異,甚至,還以這般裝束出現在這樣詭谲的地方。不像是被迫來此,那便是自願前往,怪哉,實在是怪哉。
她心下暗忖:待回禀師兄,定要好好詢問這姑娘的來曆。
“怎麼了?很棘手麼?”被大紅蓋頭覆住面容的姑娘輕聲輕語地問道。
姜玉引斟酌片刻,還是不打算将靈力探查所得告知,便說道:“屍毒不易解,請姑娘稍候片刻還需待我向二位師兄,請他們。”
“這樣啊,真是多謝了。”楚辭身子前傾,晃晃悠悠站起來,一個趔趄,正好摔出轎子,撞在姜玉引身上。
姜玉引隻得順勢攙扶住她,一擡頭,灰撲撲的暗紋紅錦上,一對戲水的鴛鴦,正好映入眼簾。扭曲歪斜的圖樣,黯淡凋零的彩線,卻讓人一陣頭暈目眩。
真是詭異,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對面相談,可彼此之間都未看見對方的真面目。
“隻可惜,我還有未竟之事,縱使中毒在身,也不能就此放棄。”
“未竟之事?”姜玉引疑道,但目光瞥見那青黑交加的傷口,隻說:“不管何事,且待我等與你解毒再說。”
“這麼好呀!”不知哪吹來的風,掀起了蓋頭一角,露出蒼白的下颌,和猩紅的雙唇。紅白相稱,醒目而紮眼,唇角微翹,才讓人知曉她竟是在笑。
“隻可惜,我們暫時接不了毒了。”
一種試圖逃離的恐慌油然而生,心中疑雲更盛,姜玉引握了握佩劍,定了定神,道“姑娘此言何意?”
“你們可知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麼?”
“什麼地方?”
不知為何,這姑娘的話語輕飄飄地像是一陣冷風,吹得她頭腦昏沉,一時竟然無法理解話中之意,
“這可是殉骨崖啊,你沒聽說過嗎?”
“殉骨...”真是令人頓感不妙的兩個字,姜玉引腦中混亂,她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真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楚辭輕笑兩聲,塗着殷紅口脂的唇亮出森森白牙。
“來都來了,哪有那麼容易出去呢?”
話音剛落,姜玉引幡然醒悟,她立刻環視四周,卻發現,原在周圍等候的師兄師弟,還有徐武等人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左右燈火依序點亮,截然不同的景象也漸漸浮現在眼前。
華燈初上,丹楹刻桷,一片金碧輝煌,哪有半分荒山老林的模樣。
姜玉引右手緊握劍柄,強作鎮定地回頭,姜玉引右手緊握劍柄,強作鎮定地回頭,卻看見原本一身舊喜服的姑娘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華美精緻的宮裝,破爛蓋頭不翼而飛,露出一張娟秀俏麗的臉龐。
她的指尖狀似不經意地撫過雲鬓之上,斜插的玉芙蓉钗,垂眸掃過姜玉引蓄勢待發的左手,不置可否,複又擡眸,明麗的眼眸微彎曲,嘴角輕挑,露出了一個婉媚的笑。
與此同時,殉骨崖下,五裡密林,花轎外,衆人面面相觑。
“楚姑娘,她人呢?還有那位女仙師,怎麼也不見了。”徐武汗流浃背,這下好了,娶一送一,這前朝的皇帝莫不是個色鬼。
他心虛得要命,隻怕這女仙師是受了牽連,被殉骨崖的鬼魂一道擄走了。
徐武等人驚魂未定,有些承受不住壓力的人已經伏地痛哭起來,一群青壯漢子個個面如土色,體若嬌花。
“諸位仙師,這,我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啊,這殉骨崖,縱然古怪,但也沒有出過人命啊。”
“殉骨崖?”柳懷英聽聞至此,神色一凜,旋即問道,“你說的,可是南業臣民殉國之地?”
徐武悲戚地點點頭,一股腦地将所有事情交代了一遍。
徐武哭喪着臉:“這主意也不是我們出的,是楚姑娘自願的啊,我們也沒想到,會直接把人帶走啊。”
三人不由得冷了臉,替嫁,姑娘、孤身入險,這實在是太缺德了。但他們來不及追究,眼下更棘手的,是此地迷陣。
溫詢道:“難怪此地陰氣極重,竟是由上萬亡靈囤聚此地。如果,徐護衛所言屬實的話,那麼能布下如此吸納生人的幻陣,就隻能是...”
柳懷英回道:“南業帝魂。”
自古帝王皆負王氣,主宰江山,統禦宇内,雖身死而氣不滅,所以帝王之魂較之布衣之魂,更具威力,如因執念,無法遁入輪回,也更有機緣修煉成煞。幾人釋出靈力探查,隻覺密林深處,峭崖之下,凝聚一團濃重的鬼氣。像是一條巨大的毒蛇盤亘于此,掌控整片山崖。
三人面色微沉,鬼氣與山崖勾連已久,俨然已成一方勢力。若要直接化解,憑他們三人的修為,根本辦不到,隻能以身入陣,從内部破解。
牧雲沉思片刻,蹙眉道,“如若布陣者,是南業帝魂,而師姐與那位姑娘又恰好被吸入陣中,那麼這入陣契機莫不是...”
他抿着唇,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如果說布陣者正是南業帝王的鬼魂,那麼按照其生前脾性,再加之眼下的境況,很難不讓人想到,這個契機便是入陣者之陰陽所屬。
畢竟南業後主,最愛美人,而在場唯二失蹤的正好便是兩位姑娘。
“三位仙師,現在該怎麼辦啊。”徐武的聲音顫顫巍巍地從身後傳來。
三人回頭看他一眼,溫詢斂了笑意,正色道:“陣法已成,外層結界封鎖,我等隻怕難以順勢而入,尋找陣眼。”
徐武聞聽此言,張了張嘴,一時啞然,半晌開口:“那,那位女仙師還有楚,楚姑娘...”
柳懷英突然開口道:“既無法尋出陣眼,那麼便以劍氣劈開此迷陣。”
“此地東南角,氣勢最弱,”柳懷英擡眸,淡淡說道,“若在此施加破陣之術,庶幾可為。”
此言不假,朔方城劍氣浩然,可破一切幻象迷陣,自然對此地陣法亦能生效。
不過此術極為霸道,以他們三人資曆強行實施,定然會折損修為,且往後一年不得再施展此術。
而在這一年之内,溫詢已在山外曆練時,使用此術,牧雲年歲尚小,資曆太淺,那麼施術者,便隻有...
柳懷英回身望向溫詢:“師兄,破陣的威壓,非□□凡軀所能抵擋,煩請師兄護送衆人撤離。”
溫詢聞言,心中了然,便立刻招呼着徐武等人離開此地,向郁安城中撤離。
待衆人離開,柳懷英手持溯雪,行至山崖東南一角,對牧雲道:“破陣之術,極耗靈力,師弟,你修為尚淺,此術由我主持,你且于副位護持。”說罷,催動靈力,銀白的輝光迅速在劍身上凝結。
銀光刺眼,牧雲瞳孔驟縮,柳懷英站在狂風驟雨般的劍意中,咬牙道:“劍指乾位,聚靈!”
牧雲不敢猶豫,迅速運轉全身靈力,彙于劍端。
密林之中,再次響起高亢嘹亮的鶴鳴,狂風暴雪席卷而來,這一次顯然較之之前更為冰冷刺骨,霜雪凝結成冰晶在空中盤旋而上,形成一柄巨大的冰刃。
銀光覆蓋過整片深林,天崩地裂的一劍劈向山崖,乾坤震動,下一刻,似有破冰之聲,滿地碎石被碾作齑粉,幻陣一角破裂,旋即有如萬千鏡碎,一面是燈火葳蕤,一面風雪滔天,在強大的劍氣之下,迅速湮滅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