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小屋子裡,衆人圍坐在床前,臉色郁郁,空氣裡充滿沉重的氣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矮榻上,隻見一個男童躺在床上,額上浸出淩亂的汗珠,臉色顯出病态的潮紅。
喬霖緩緩收回手,他把手縮進袖子裡,掩着唇輕咳一聲:“我救不了他。”
本就安靜的屋舍中頓時更沉寂了幾分,他幾乎能聽見不遠處那個壯漢發出的粗重喘息。
趙銳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心潮澎湃下,險些将喬霖提起來。
“你在說什麼?!”
喬霖的眼神毫無波動,他盯着趙銳通紅的眼睛,忽地發出一聲輕笑:“我不是醫士。”
他擡起手,輕輕撥開趙銳無力的手指,轉頭看着床榻上緊緊皺眉的齊璞。
我可憐他?
喬霖不知道。初見隻覺得同病相憐,懷抱着年長者對年幼者的關照之心,誰知反被欺騙。
很難說他此刻的心情,也許是大仇得報的快意,也許是對待生命脆弱的無奈。
“把我的藥拿來,給他吊着吧。”他沉默良久,終于道,“勸你們抓緊時間去找人來,在這山上,隻怕你們等不到轉機。”
喬霖臉色沉郁,一路出了門,還能聽見身後争執不休的聲音,卻是在商量要不要聽信他這個俘虜。
久病成醫,他多多少少也懂點醫術。但這種自學的醫術,比起正經家傳的醫學世家來說,又顯得不夠看了。
齊璞的病來得急,他看出了病因,卻拿不出解決辦法。在這荒郊野嶺裡,除了用他的藥吊着,又能有什麼辦法?
身後,木門重新掩上,擔心齊璞受了風,還将縫隙都遮得嚴嚴實實。
成潤坐得最近,雙手覆面,從手心裡發出沉悶的聲音:“我該早些阻止他……”
當時分明看見齊璞臉色難看,就該強壓着他回來休息,怎能放任他在外面四處亂跑?
實在不該!
賀六郎與他分坐兩頭,雖然不曾說些什麼,心中卻是難過裡帶着惱怒。
這原本是一樁小事,折騰成這樣,分明是齊璞那小兒不顧惜身體,自找的!
然而他如今是齊璞屬吏,不能當衆拆齊璞的台,忍了又忍,方道:“請成先生回房休息,莫要傷了貴體。”
成潤沉默不語,既不贊同,也不否認。
賀六郎看成潤一直不太順眼,隻是此刻事情緊急,沒空和他耍嘴皮子。
他已經遣人回程尋醫士,然而這個焦急等待的過程,卻更加難熬。
趙銳換了盆熱水進屋。村長去世前,他在病榻前照看過許久,對病人有幾分心得。
他沾了些水,撥開齊璞額上的發絲,小心翼翼地蓋在齊璞頭上。
床榻上沉沉睡去的男童,即便身在睡夢之中,也是皺眉緊鎖的模樣,顯而易見的不太安穩。
齊璞臉色紅潤,然而這種紅潤卻更顯病态。他的呼吸聲因痛苦而粗重,胸膛深深起伏,發出幾聲難以抑制的輕哼。
成潤疲倦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在這裡看着他就好。”
此言一出,就被當場否定。
賀笃語氣難過:“老師也該多加休息,這是學生的職責。”
趙銳難掩低沉:“老師不必挂心,我會看護好阿郎。”
賀六郎面色冷淡:“郎君身體不佳,難道我還能輕輕松松地回去睡覺?”
“……”成潤無奈道,“我也是好意。”
然而賀六郎不想聽他說話,三言兩語怼了回去:“我等既在郎君門下,有職責在身,不知成先生與郎君又是什麼關系?”
成潤苦笑一聲,對賀六郎的心眼有了更深的見識。
他回頭看了賀六郎一眼,心道:這可真是不敢得罪他。
他被幾人或是好意,或是擠兌得出了門。隻見門外也燃着小爐,爐火正旺,發出輕微的咕噜聲,寥寥薄霧飄起,帶着濃重的苦藥味。
門外蹲着兩個年輕女子,聞聲擡起頭來,喚道:“成先生。”
兩個女子正是李衍與賀二娘,她們将藥水過濾出來一部分,斟到碗中,眼神專注,帶着幾分愁緒。
成潤忍不住安慰道:“璞兒逢兇化吉,不會有事的。”
兩人同時勾起嘴角,無奈地笑了笑。
在這個時代,發熱是個死亡率極高的病症。幾個人排隊在床前陪護,濕絲巾換了不知道多少塊,眼見着齊璞的體溫卻依然越來越高,心中說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