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有預料,但對着齊璞這張和善的臉,還是有種錯亂感。
他定了定神,看向趙銳賀笃二人:“既然如此,到時你二人随我去。倒是你,璞兒,讓你獨自前去,我還是不放心。”
齊璞忙道:“我已有人選。”
迎着成潤探究的目光,他道:“我的師叔,賀六郎。”
齊璞一說,成潤便想起此人。
他久在城北,自然和賀六郎打過幾次照面。此人生得高,卻十分瘦弱,臉色陰沉,渾身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郁氣。
成潤知道賀六郎讀過書,但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實在……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有些遲疑。
齊璞道:“師叔雖然憔悴了些,卻是有真才實幹的人。大郎最了解師叔,應該知曉師叔的本事。”
賀笃對叔父自然敬重有加,崇拜非常,立即肯定:“阿郎說得沒錯,叔父帶我們在城外山裡駐紮了好幾年,山林戰沒問題的!”
成潤對賀六郎的印象談不上好壞,隻是齊璞畢竟年輕,他更擔心齊璞的安全,有心否決,卻又覺得該讓年輕人長長見識。
他斟酌片刻,道:“此事我會考慮。”
他想和賀六郎聊聊,再做決定。
齊璞沒什麼可拒絕的,四人又談起随後的安排。成潤希望能不傷害貴族少年們,齊璞的想法則簡單得多:活着就行。
至于賀笃和趙銳,他們沒有什麼想法,一切都聽齊璞的。
成潤都有些無奈了,唇角幹燥,連忙又喝了口茶:“你為何如此固執?”
他并不是想讓齊璞放手。成潤也是朝堂中人,他知道齊府正處于危機之中,幫助齊璞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但是他也是世族子弟,他的身份決定了他的思考。
齊璞一貫對成潤有些敬畏,此刻卻十分淡然,擡手為成潤補上茶水,圓潤的鹿眼中,折射的卻是冷冽的目光。
“老師,你曾面臨的戰役無數,為何不能理解我?”他放下茶壺,袖手道,“我隻能赢,不能輸,為此付出的代價,隻能說微不足道。”
成潤啞然。他活到今天這個份上,被許多人罵過“冷血無情”,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有一份不合時宜的慈善心腸。
齊璞肅立在他案前,深深作揖:“請老師幫我。”
最終他長歎一聲,在三個未加冠的年輕人面前,不知是無奈還是輕松,道:“也罷。”
……
四人又說起埋伏設置,一切安排妥當後,衆人散開。齊璞推開門,賀笃湊在他身邊,小心道:“阿郎,前兩天叔父還在家裡罵你……”
齊璞心情極好,笑着問:“他罵我什麼?”
賀笃縮縮脖子,思考了一番自己該不該說。
從他跟随齊璞的第一天,他就覺得齊璞是個好人。那天正正好撞上趙老四去世,情景一轉,趙銳伏地大哭的模樣,與叔父酒後嚎啕的樣子漸漸重合。
叔父對着他哭,趙銳對着阿郎哭。
當夜,他對叔父道:“阿郎心地善良,興許當初有什麼誤會……”
話沒有說完,叔父舉起桌案上點着的油燈,朝他腦袋砸了過來。
賀笃手忙腳亂接過,小聲道:“叔父,這好貴的,不要亂丢啊。”
賀六郎冷嗤一聲,罵道:“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混蛋,齊璞有錢,讓他出。”
賀笃小心翼翼地将燈台放回原位,挨着賀六郎坐下,桌上擺放着他看不懂也不想看的東西,正是賀六郎的筆迹。
“叔父又要寫話本?”賀笃沒有深想,随口道,“不過洛陽這邊恐怕不好賣,那個書鋪都關門了。”
賀六郎面無表情,反手取來一塊破布,搭在紙上:“不寫話本。”
賀笃不知道他在寫什麼,趴在書桌旁,小聲道:“叔父,你好像也沒有那麼讨厭阿郎。”
燈燭再度亮起,賀六郎臉色略顯陰沉。他的目光掃過賀笃,開口又罵了一句:“豎子。”
賀笃說到這裡,悄悄看了齊璞一眼。見齊璞笑意盈盈,半點也沒有生氣,不由得松了口氣。
“大郎,師叔可曾與你說起過,我和他的矛盾始末?”
賀笃擰眉,仔細思索片刻,肯定地搖頭:“叔父隻提起過,阿郎你……唔……陰險狡詐,出爾反爾……”
齊璞怔了怔,一時間心情大好,樂道:“找你叔父算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