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小吏之女,但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郭王太後含恨道,“不像現在這個……”
郭王太後的聲音漸漸小了,陸胭有些聽不清,“阿母?”她問,“您在說什麼?”
郭王太後回過神來,對上陸胭疑惑的目光,連忙搖了搖頭。
“無事,我隻是想着,”郭王太後道,“這個門第,自是不能與你阿弟相配,但本就是要她做一妾室,又哪裡的相配之說?”
陸胭驚喜道,“那阿母這是同意了?”
“我同意有什麼用?”郭王太後白她一眼,“要你阿弟同意才行。”
“指望阿弟,那必然是不能的了。”陸胭很失望,“我還以為阿母要替阿弟抓主意呢!”
“我哪能替你阿弟抓主意?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有多寶貝他那王後,連做下了那等事,都能……”郭王太後口快快說到一半,反應過來,急急地止住了話頭,忽然心煩意亂,“時候也不早了,阿母有些累,阿胭你也回去休息吧。”
陸胭察覺到王太後異樣的言行,心中覺出了怪異,卻也沒有當場去問。隻依言起了身,和郭王太後告了别,方離去了。
回去的路上,陸胭沒有說一句話。
一旁伺候的婢女以為出了什麼事,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惹了主人不悅。
“寶珞,”不料陸胭忽然開口詢問了,“近來母親對王後,你眼瞧着,是不是有些不太對勁?”
“有,有嗎?”寶珞緊張地回道,“奴婢覺着,王太後對王後還和從前一樣。”想起了什麼,寶珞忽然有了談興,“您忘了嗎,就在前幾日,您和王太後一同在園中賞花,恰巧王後也來了,遠遠地就跪下,可王太後瞧也沒瞧她一眼,可别提有多解氣了。”
“解氣?”陸胭瞥了她一眼,“王後何時責罰過你?”
王後性子溫柔,如何會輕易罰人……寶珞暗暗腹诽着,還不是為了讨您歡心麼。“奴婢是為您感到解氣。”寶珞讨好地笑道。
“胡言亂語!若是被阿弟聽到了,連我都護不住你!”陸胭裝模作樣的斥責着,盡管心中有些高興,但瞧着寶珞的神情,還是不願自己的小心思被這奴婢窺了去,就拉下臉,冷冷道,“回去掌嘴三十,叫你長長記性!”
寶珞臉色一白,隻垂首應是,再不敢言語了。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陸胭滿意地點了點頭,心裡還在想着壽成殿中,郭王太後和往常不一樣的舉止,長安一定發生了什麼……陸胭心中念叨着,漸漸拿定了主意。
長安,長樂宮。
已是夜晚,長信殿中燈火通明。尹太後微微阖着眼睛,聽着颍邑長公主說着趣事。“您是不知道,”颍邑長公主笑道,“堂堂一個大男人,竟連指甲蓋大小的蟲子都怕,還要女兒去給他趕走呢。”
尹太後想着這個場景,嘴邊不自覺有了笑意。
“現在看起來,”尹太後睜開了眼睛,“淼兒與東安侯處的不錯。”
“都做夫妻了,難道還能一味的冷着嗎!”颍邑長公主臉色暗淡了下來,“隻在兒臣心中……總歸比不過前頭。”
“曲陽侯的事……皇帝也是無可奈何。”尹太後歎道,“淼兒要站在你阿弟的角度想一想。”
“當年,女兒對陛下口出怨言,是一時傷心過頭了,”颍邑長公主緘默了一會,道,“這些年過去了,女兒也明白了,私販軍械,侵占民田,魚肉百姓,各個皆是不赦之罪。阿弟不叫他受刑街頭,賜他一個體面的死法,我已經很滿足了。”
尹太後聽了,也是一聲歎息。
“也是哀家和先帝的錯,給你尋了這麼個不成器的郎君。”尹太後感歎道,“如今見你和東安侯感情好,阿母也就放心了。”
颍邑長公主眼中閃着淚光,不論心中是什麼想法,面上仍是含淚應着,見女兒這樣情狀,尹太後也是不忍心了。“怪我,又提起了這等傷心事。”尹太後想到了什麼,又道,“隻哀家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明,子女們的姻緣,各個都不順心……”尹太後搖着頭,不再說話了。
長姊和武陽侯,衆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就是維持表面的功夫,她與東安侯暫且不提,八弟弟和王後倒是感情甚好,隻母親為何突發此言?七弟弟不願立尹氏女為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颍邑長公主心中思量着,面上隻作不覺,仍舊和太後如常談笑着。
“現下,也隻有你與沁兒,常常入宮來看我了,”尹太後道,“我生了這兩個兒子,竟都好似白生了一般。”
八弟弟身不由己,尚遠在千裡之外的城陽國,如何入的了宮,看望的了母親呢?能叫母親說出這樣話的,必然是她的皇帝弟弟了。颍邑長公主心中一震,直覺這是再好不過的時機,醞釀了一會情緒,“阿母不要太心焦了,”颍邑長公主沉默了一會,繼續道,“陛下也有陛下的難處。”
“你還在為他說話!”尹太後氣憤道,“他有什麼難處?若真有難處,那就好了!現下分明是下了決心,要和哀家唱對台呢!”
尹太後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想起那日皇帝的誅心之言,心口泛起了仿佛被剜去了血肉一般的疼痛。皇帝是她最愛的孩兒,她何曾有過哪怕一點要害他的心思!倒是他,為了一個微賤的女子,處處和她作對,俨然是把她當作仇人來看待了。一世母子,竟淪落到了這樣的境地!尹太後心中的傷痛,實在是難以對人言了。
“阿母,”颍邑長公主目露疼惜之情,“是女兒們無用,白白的留在您身邊,卻也不能寬慰您分毫。若不是今歲天象有異,八弟弟也能留在長安多些時日,至少能慰帖您一二。”
諸侯王為什麼離開長安,沒有人會比尹太後更清楚了。她聽着女兒的言語,沒有反駁,心中卻也再想,相比起長子,幼子的确更貼心周全些。“涵兒一向是個好孩子。”尹太後念着幼子的好處,想着他遠離長安,不在自己身邊,心中更是惦記了,“若論起窩心,七郎是遠遠不能比……”
颍邑長公主沒有應聲,隻是提皇帝着補道,“七弟弟是天子,難免性子要強些。”她輕聲細語道,“阿母也要這樣想一想。”
天子?天子難道就能不敬母親了嗎?便是天子,也該聽母親的話呀!尹太後臉色陰下來,可她也知道,七郎打小就是個不聽話的兒郎,與他一母同胞的八弟弟截然相反,何況現在做天子了,自然更是不聽人言了,在這一點上,完全不能和幼子相比……尹太後的心幽幽下沉,她緘默着,始終沒有回應次女的話。
颍邑長公主把母親的神色都看在了眼裡,她面上不顯,心裡卻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