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日光大了一陣,漸漸又恢複尋常了。
惜棠覺得外頭天氣正好,就攜了靈兒坐到回廊邊的廊椅上。她一邊編着手中暖烘烘的裘衣,一邊和靈兒聊天。裘衣是用剛來到長安時,未央宮中賜下的幾塊上好的狐皮料子做的。惜棠閑來無事,便打算用它來給謝洵編織過冬的裘衣,零零碎碎做了好幾天,終于隐約成型了。
“現下裡冬日還遠着呢。”靈兒和她說,“您怎麼這麼早就做起來了?”
“左右也無事。”惜棠說,“就當打發時間了。”
靈兒知道惜棠說的是實話。長安雖然繁華,但比起臨淮,實在是無趣透了!因着諸多的忌諱,惜棠并不敢過多和人交際。即便是與衆多妯娌,也隻私下小聚過一次罷了。而長安的集市呢,固然比臨淮熱鬧許多,但人在心情受到壓抑的情況下,再怎麼玩樂,終究也是無味的。
惜棠微微歎口氣。她停下了手頭的活計,擡眼望向回廊之外。天子并沒有虧待自己的兄弟,臨淮王一家在長安暫住的府邸,處處華貴奢麗,無處不美,比起遠在臨淮的王宮,其實更甚一籌。但諸侯王身在長安,終歸還是心有忐忑的。即便從天子踐祚至今,長樂宮與未央宮都未顯出任何意圖……
惜棠有些出神了,手中握着的銀針,不意間刺入了指尖,沁出了點點鮮血。她輕輕抽了一口氣,沒有要靈兒幫她,自己用帕子把血擦幹淨了。
靈兒心疼地望着她,絮絮叨叨的,眼睛裡有隐隐的擔憂與納悶。那一日靈兒的身份不夠,沒有進的了長信殿,不清楚裡頭發生了何事。但因為郭王太後對惜棠發了好大一通火,靈兒也隐隐約約地猜到了。畢竟明帝與郭美人的往事,天下無人不知。從前明帝在時,無人敢說三道四,連尹皇後都要藏恨不發,但如今明帝崩了,未央宮上坐着的又不是她的兒子,洶湧的人言自然都襲來了……
已經過去了幾天,但惜棠想起那天的事,仍舊是有些後怕。那天的羞恥與難堪暫且不提,尹太後對郭王太後的不滿如此明顯,會牽連于臨淮王一脈嗎?但尹太後雖然善妒,總的來說還是個大氣的主母,明帝風流,生前愛幸的美人不知凡凡。在入主長樂宮以後,尹太後都未尋故報複,都依照明帝的遺令,妥善地安置了。生子了的,就随子前往封地。沒有生子的,也都榮養在了北宮之中。興許那一日,隻是尹太後心緒不佳吧……
惜棠前前後後想了一通,終于稍稍安心了。她看一眼天色,才發現将近晌午了,就吩咐道,“郎君應該也快回府了,叫底下人都留心些,回來了第一時間告訴我。”
靈兒脆生生地應了聲,就依言去行事了。惜棠念着即将從穎邑長公主處回來的謝洵,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她想着去廚下轉一圈,看看午膳準備的怎麼樣了,謝洵想必是在穎邑長公主府上用了,她自己倒不打緊,主要是是郭王太後那邊。
郭王太後自從長信殿回來後,就停了惜棠每日的請安,想必是一時羞于見她吧……這樣也令惜棠松了口氣,但婆母收拾好心緒後,必定會加倍地尋她不快,無非又是說些納妾,生子,那些翻來覆去說了無數次的事罷了。惜棠想到這點,就在長安秋日淡淡的日光下,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謝洵回府時,惜棠已經叫身邊伺候的人去休息了,自己一個人在庭院地侍弄着花花草草。
秋日的午後,天際的元日僅僅是一輪淡金色的圓圈,許多植株上枯黃的葉子打着懶散的旋兒,而茅香草卻郁郁蔥蔥,葉片鮮濃的如同浸了水的翡翠一般。惜棠正撚着它的一點葉片打量呢,忽然聽見了院落中的動靜,她擡起頭望見謝洵,“郎君?這麼早就從公主府回來了?”她欣喜道,“我還以為要過了未時才回來呢。”
“哪能聊這麼久?”提起穎邑長公主,謝洵的臉色微微變了。但他不想讓惜棠多想,隻是走過去,輕輕攬住惜棠,聞着空氣中清甜而微澀的香草氣息,舒一口氣道,“好香!”
惜棠望着院中蔥蔥茏茏的茅香草,情不自禁地微笑了。
看着惜棠快樂的神情,謝洵心中一動,他低頭吻了吻惜棠柔軟的臉頰。雖然沒有旁人,但到底還在戶外呢,惜棠忍不住嗔他。在日光下,聞着濃郁的茅草香氣,兩人的面龐漸漸染上了紅色。
去歲,也是深秋,她與謝洵漫步在王宮的深湖旁。臨淮的夜晚,水汽森冷,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濕氣。他們喚下人去來了香茅拌的雞茸,還有幾盞暖烘烘的清酒。雞茸鮮嫩,茅酒香甜而微微酸澀。他們共飲着酒,酒液沾濕了他們的唇瓣,濃郁的桂花氣息,一點點地漫身體上每一寸肌理。到了後半夜,有雨落下來了。雨無聲無息,和泛出淡淡黃色的銀桂花瓣一起掉落他們身上。天邊漸漸燃起淡金色的光,夜晚似乎就要結束了……
惜棠把自己埋進謝洵的懷裡,知道彼此此時都想起了同一件事。她喃喃喚道,“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