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有早朝。
謝澄于高座之上,面無表情地聽着滿朝公卿說一些似是而非的廢話;而在大殿的另一邊,尹太後派來的内監仍一刻不松懈的記錄着。耗時一個早上朝會終于結束了,群臣山呼萬歲後,便陸續膝行而退。謝澄剛回到宣室殿,便有一内侍匆匆而入,跪地道,“陛下,尹丞相求見。”
“方才在朝上不都說完了嗎?”謝澄舒展長臂,任十幾位宮人忙上忙下地侍奉他更衣,連目光都吝啬看去,隻是漫聲道,“朕還要去長楊榭,叫丞相先回吧。”
内侍有些猶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動作,而謝澄已經冷冷發問了,“朕的話也可以當作沒聽見了?”
内侍聽了皇帝此言,幾乎驚駭欲死,連連磕頭認罪。衛和看不下去了,連忙以眼色示意人帶内侍下去,終于見皇帝的神情微微舒展了。
“……陛下。”衛和小心翼翼地問道,“是擺駕長楊榭嗎?”
“連你也要朕說第二遍?”皇帝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大步邁出了宣室殿。
自皇帝登基以後,留在未央宮的時間,竟沒有駐跸于長楊榭的時間長。
秋日,是萬物凋零的季節。但風卻涼爽而宜人,絲毫沒有燥意。這樣的天氣,其實是很适合狩獵的,往日來到長楊榭,皇帝總要趁興獵上一隻狐,或是一隻鹿,但今日皇帝卻沒有興緻。隻像往常一般,與衆将士笑鬧了一番,便打發他們去訓練了。自己則沉着臉踱步回清涼殿。新晉提拔的羽林左監班珑仗着與皇帝親厚,跟在皇帝後頭,鼓着膽子問了一句,“陛下今日不狩獵嗎?”
皇帝這才發覺班珑跟在身後,“朕今日沒興緻,改日吧。”皇帝眯着眼睛,“倒是你,怎麼跟着朕,不去盯着那幫皮猴訓練了?”
“往日都是訓練慣了的,不用臣盯着。”班珑怕皇帝以為他懈怠,連忙辯解說,“臣就是見陛下心緒不佳,想和陛下說說話……”
班珑心思純樸,又是皇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待皇帝最是忠誠不過。聽着如此言語,皇帝也不覺得他作态,隻覺心中格外慰貼。皇帝于是笑道,“你有這樣的心思,便勝過與朕說千萬句話了。”
班珑讷讷的,不由得低下了頭,隻恨自己嘴笨,不知道該回應什麼。而皇帝已然慢慢踱步入了殿中,宮人們見了陛下,烏壓壓地跪成一片,皇帝沒有多加理會。回過頭,見班珑呆愣愣跟在後頭,不由得一笑,“既如此,便來陪朕喝幾杯吧。”皇帝邊說着,邊呼人取來了酒具,自己在席上坐下了,又對班珑簡單的說了句,“坐。”
班珑有些猶豫,但瞧着皇帝的臉色,還是小心翼翼地坐下了。此時,宮人已将一應酒具遞上。皇帝不要人伺候,也不與班珑交談,隻是一盞連一盞的喝着,如同飲着尋常的茶水一般。班珑頗有些心慌,不由得勸道,“陛下,飲多傷身……”
皇帝嗤笑道,“就這點小酒,如何傷的了朕?”
班珑臉色一白,隻能唯唯道,“臣知陛下心中苦悶,卻也要顧忌着聖體……”
皇帝聞言,便放下了酒盞。殿中燭火幽微,若有若無的光影,顯的皇帝的一雙眼睛格外的深黑,而唇瓣又顯出鮮血般的紅色。皇帝輕輕一曬,“朕之不如意,已經天下皆知了嗎?”
班珑臉色大變,方欲跪地請罪,而皇帝卻揮一揮手,笑道,“何必要請罪?卿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又何罪之有?”
班珑仰頭望着皇帝,内心惴惴之下,口中幹澀得難以言語。皇帝望着親近信任的臣子,難得吐露情真之言,“朕雖名為天子,實則不過是長安一囚鳥,日日都驚惴難安……也隻有在長楊榭,在你們跟前,才能安心一二。”
班珑眼中一熱,想起太後往日行徑,以及皇帝現今的處境,俯首就道,“臣無能……隻臣微命一具,随時願意為陛下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