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扶笙已然失智,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去紮他。不防他忽然撒手,尖銳的簪尖一下紮入他胸膛。
她黝黑剔透的眸底清晰地倒映出眼前的情景。殷紅的血珠湧出來,一粒一粒順着金簪往下落。周遭一下安靜下來,仿佛世間一切都不複存在。她松開手不知所措地看了趙元承一眼,下意識想去查看他的傷勢又僵住,手顫抖得厲害,他……他怎麼不躲?
趙元承步步逼近,眼底猩紅,宛如閻羅在世:“繼續!”
姜扶笙踉跄着往後退了一步,脫力摔坐在地上,張了張嘴過了片刻才找回理智:“是你先害我妹妹她們的……”
趙元承害死了她兩個妹妹,她根本無須心虛,給妹妹們報仇天經地義……
即便如此想,還是抑制不住渾身抖如篩糠。她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對人下殺手。此刻她做了,這個人還是趙元承。
“長姐……”
“姐姐……”
兩道俏麗的身影朝姜扶笙飛奔而去。
石青站在遠處看着。
趙元承掃了他一眼。
石青縮了縮脖子,知道主子是不滿他擅自做主将人放出來。可他再不把人帶來,主子就要被姜姑娘給紮死了,他還能眼睜睜看着不成!
姜扶笙聞聲回頭,一時又驚又喜:“扶搖,扶光!”
是她的兩個妹妹!
她們還活着!
姜扶搖和姜扶光一左一右将她扶了起來。
姜扶笙不敢置信地摸摸這個看看那個,激動得直掉眼淚。
“終于找到你們了。”
眼看着她們穿戴整齊,臉色也好,她才放了心,伸手緊緊抱住兩個妹妹。
“姐姐,我好想你……”
三妹姜扶搖隻比姜扶笙小一歲。但她是家裡膽子最小性子最軟的孩子,柔柔弱弱的一個姑娘,一見姜扶笙便忍不住哭起來。
“長姐這些日子為我們擔驚受怕,一定吃了很多苦。”
四妹姜扶搖今年才十五,年初才剛及笄,眉眼有幾分英氣,自小便是個有主見的。家裡出事之後她們姊妹二人在一起,反而是她照顧安慰年長的姜扶搖居多。
她低頭蹭蹭姜扶笙的肩,語氣裡滿是心疼。
“你們兩個沒事就好。”姜扶笙心中欣慰:“他沒有對你們怎麼樣吧?”
姜扶光搖頭:“有人綁了我們關在一個破屋子裡,一天隻有一頓殘羹剩菜,沒有人管我們。小侯爺救了我們。”
“他給我們吃了昏睡的藥,睡了一日一夜。”姜扶搖在一旁補充。
“誰綁了你們?”姜扶笙不由問。
姜扶搖二人搖頭:“不知。”
趙元承看着她們,姊妹三人抱在看着總有些相依為命的意思。血滴在他身前的地上,在腳邊積成了一片鮮紅的小窪。
石青實在看不下去了:“主子,先進屋子屬下替您包紮一下吧?”
再這麼任由血流下去,主子不得血盡而亡?
姜扶笙聞聲想起方才的事來,松開兩妹妹看向趙元承。
他好像沒有痛覺,簪子橫在胸前,身姿依然挺拔。
姜扶搖和姜扶笙分别站到了她左右,和她一起面對着趙元承。
“紮的人都不急,你急什麼?”趙元承話是和石青說的,眼神卻落在姜扶笙身上。
他唇角勾起淡淡的嘲諷,神色平淡看不出絲毫痛苦之色,那金簪好像紮在别人身上與他無關。
姜扶笙心中一跳,咬咬唇往前一步,擡頭看他:“是我誤會你了,對不起,我給你請大夫,你需要什麼賠償可以和我說。但是我要先帶她們走。”
紮傷了趙元承她理當承擔責任,這一點她不推诿。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們,還是要讓她們在身邊她才能安心。
爹娘和兄長他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形,眼下上京隻有她們姊妹三人相依為命了。
“先替我包紮。”
趙元承收回目光朝屋子而去,仿佛沒聽到她的話。
姜扶笙望着他的背影遲疑了片刻,叮囑姜扶搖二人道:“三妹四妹,你們在這等我。”
傷是她紮的,替趙元承包紮無可厚非。已然傷成這樣,他應當不會像之前那麼無禮了。
姜扶搖拉着她手,擔心地望着她。
“長姐,你和小侯爺好好說,他不是壞人。”姜扶光則往前走了一步,清澈的眼眸盯着她不放心地叮囑。
姜扶笙點點頭,跟着趙元承進了屋子。四妹能這樣說,那她們在趙元承手裡應當沒有吃苦。
進門便看到屋子裡擺着黑漆描金榉木翹頭條案,镂空喜鵲登枝花紋。條案上擺着香爐燭台,地上有兩隻蒲團。
趙元承進了裡間。
姜扶笙跟了進去,進門處瓷秘色紗幔帳挽起,裡頭陳設簡單清雅。北牆朝南擺着羅漢床,上頭鋪着草白環紋直羅軟墊。西牆朝東處擺着一對镂刻梅支的朱漆圈椅,中間放着同花紋材質方幾。
再往裡應當就是卧房了,姜扶笙停住了步伐沒有跟進去。
片刻後,趙元承提着一隻紫檀藥箱出來了。
他走到羅漢床前坐下,看向站在一旁的姜扶笙:“站在那裡做什麼?等我給你倒茶?”
姜扶笙到底理虧,抿了抿唇走上前去,不言不語地打開藥箱,卻又怔在那裡。
藥箱中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藥盒瓷瓶有十數個,她不知該取哪個好。
趙元承取出一隻色澤溫潤的白釉蓋盒遞給她。
姜扶笙接過來,又在他的注視下伸手去取紗布團。趙元承一直盯着她,她心裡慌得很。也不知怎麼弄的,東西才拿出來手中便一滑,一下拉出一大截細紗布來。
“等一下。”
姜扶笙窘迫不已,趕緊蹲下身去撿。
“姜扶笙。”
趙元承忽然喚她。
姜扶笙蹲在他身前,聞聲擡起臉來看他。
趙元承傾身勾住她下巴,俯視她:“要是石青不帶人出來,你是不是真準備殺了我?”
“沒有……”
姜扶笙一口否認,搖頭試圖擺脫他的掌控。這種話自然不能承認。何況那一下真紮上去時,她也吓得不輕,腿軟得站都站不住又怎麼能殺他?
趙元承唇角翹起,捏着她下巴湊近,烏濃的眸子滲着寒意:“所以,你是怎麼确定你兩個妹妹死在我手裡的?”
姜扶笙怔住了,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
她是怎麼确定的?是陸懷川和她說趙元承毒殺了她的兩個妹妹。趙元承方才又是那樣的态度,她信以為真了,一下便失去了理智。
“是陸懷川告訴你的。”趙元承猜到了。他松手坐直身子理了理衣袍,偏頭看着她說話慢條斯理地:“因為陸懷川是你夫君,所以你無條件地相信他說的話?相信我為了報複你,會殺了你兩個妹妹洩憤的人?”
姜扶笙一時有些失神。
蒼白的俊臉在眼前浮現,陸懷川總是溫和又深情地看着她。陸懷川待她如珠如寶,處處為她着想。三年來,不知不覺陸懷川成了她最信賴的人。
她從未懷疑過陸懷川。
她搖搖頭:“這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
“也許吧。”趙元承握住金簪一把拔出,隻微微皺了皺眉,哼都不曾哼一聲。
姜扶笙就要起身查看。
趙元承在衣擺上随意蹭了蹭金簪上的血迹,單手摁住她,忽然将簪尖抵在她脖頸上,眸底殺意湧動。
姜扶笙僵住,鴉青長睫不停地顫抖。
趙元承垂眸看着她乖恬的臉,眼底戾氣翻滾。她慣會用這樣的面目騙人,當初也是這般迷惑他。他病得奄奄一息時,還常常夢見這張臉。
當時他唯一的念頭便是熬過來,找她報仇!
姜扶笙堅持不住,無力支撐自己的身子,軟軟朝地上坐去。
“家中出了這麼大的事,到如今也不知道是誰陷害的。”趙元承回神撈住她,将簪尖插/入她發髻中,若無其事:“你對任何人都該有防備之心才對,你說呢?”
他受了那麼久的煎熬,不能讓她就這麼痛快的死了!
姜扶笙心有餘悸,喉間澀然。她定了定神站起身将紗布放到一側:“你脫了衣裳,我給你清理一下傷口。”
“你來。”趙元承身子後仰,兩手撐着羅漢床偏頭看着她,神色玩味。
姜扶笙忽略他的眼神,低頭伸出手去解他襕衫上的盤扣。她手小小的很靈巧,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專注地解開了他襕衫的盤扣。敞開襕衫之後,露出裡面的牙白中單。
她拉開了他的衣帶。
“不愧是成了親的人,嫂嫂伺候人很熟練。”趙元承扯起唇角擡頭笑看着她。
姜扶笙手底下一頓,心中羞惱,白皙剔透的臉蓦然紅到耳根。不想他受了傷還這般言語羞辱她,方才那一下紮得他不冤枉。
“裡間有水。”
趙元承懶散地指了一下。衣衫散開露出冷白結實的胸膛來,腹部肌塊分明線條流暢。傷口處的血迹不僅不減他的風采,反而更顯出幾分男兒氣概來。
與陸懷川的病弱截然不同。
姜扶笙猝不及防,慌忙轉開目光。
趙元承轉頭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眸色晦暗。
姜扶笙很快打了一銅盆水來,浸了帕子起身上前。
趙元承往邊上挪了挪,拍了拍身旁:“坐這。”
姜扶笙不信他有這麼好心。但彎腰在他跟前似乎更危險,她遲疑了一下捏着帕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趙元承轉身将傷口對着她。
姜扶笙目不斜視,盯着頭傷口處小心擦拭,分毫也不敢看别處。可那敞露胸膛好像會散發熱氣,蒸得她臉越發的燙,呼吸都有些亂了。
她極力克制,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趙元承盯着眼前觸手可及的臉。她臉才不過他巴掌大,瓷白肌膚泛着瑩潤的光暈。黛眉彎彎杏眼圓潤,卷翹的睫毛又長又密,乖恬的長相與從前一般無二。隻是跟了陸懷川之後她少了從前的靈動活潑,而且越發的寡言。
從前他說她什麼,她就沒有不頂嘴的,如今倒似個鋸了嘴的葫蘆。
他的目光越過她如畫的眉眼,落在紅潤的唇上。唇瓣仿佛浸染了一層蜜色,泛着柔和的光仿似乎誘人一親芳澤。
姜扶笙逐漸冷靜下來,動作順手了不少。待血迹擦拭得差不多了,她放下帕子,取了白釉蓋盒沾了藥粉輕灑在他傷口上。
“包起來就好了。”
姜扶笙拿起紗布,躊躇着沒有問出口。
她想問他能不能自己将紗布繞在身上,但看他眼神便知他不會同意的。
趙元承笑着攤開手,示意她動手。
姜扶笙攥了攥手裡的紗布卷,最終貼了過去。包紮好了就能帶妹妹離開了,以後都不會再和他有交集。
她手環到他身後,周身鋪天蓋地都是他身上的清冽香氣,混着血腥氣将她包圍。她臉頰連着耳朵都一片滾燙。不由加快了手中的動作,想盡快離開這裡。
陸懷川還在外面等她。
“你臉怎麼這樣紅?”
纏最後一圈紗布時,趙元承問了一句。
姜扶笙手一抖不由看他,怔愣的模樣像隻懵住的小鹿。
趙元承驟然貼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軟軟潤潤的,他的唇沾上了記憶裡的甜香。
姜扶笙措手不及,唇瓣被溫熱觸過。她驚愕地怔在那處擡手指着趙元承,一時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