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狗需要每一天遛,你能做到?”
在家裡養要保持每天的頻率都很難了,更别說還把狗狗養在這裡,一來一回多麼折騰。
林耀遠的目光忽然鎖定到她身上,陶茹之警覺地後退一步。
他松開雨滴,它開始滿房間亂跑。
林耀遠的眼睛跟着它亂跑,一邊說:“所以需要你的幫助。”
陶茹之着實被林耀遠理直氣壯的厚臉皮給好笑到了。
“不可能,我可是高考生,沒那功夫。”
“隻需要星期六的晚上,剛好是你休息,你就當遛狗放松。”
“你缺那一晚上?非得找我麻煩?”
“缺,我每周的那個晚上都有事。”他補充,“不是白讓你幫忙,我會付你時薪。”
陶茹之這時回想,她好像确實沒有在星期六的晚上在家裡看到過林耀遠。
但——“那關我屁事。我勸你趕緊想辦法把狗送走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你這樣做特别吃力不讨好。”
林耀遠對此不假思索地拒絕。
“它已經是我的夥伴了。”
“哪怕隻是這麼幾天?”
“哪怕隻是這麼幾天。”
陶茹之怔怔的,突然覺得嗓子很堵。
“我回家了,這狗你自己看着辦。”
說完,頭也不回地拉開大門,自顧自地走了。
*
陶茹之先行回了家,碰見正買完菜回家的陶康笙。
她跟在他身後上樓,冷不丁提起:“爸,豌豆最近怎麼樣了?”
豌豆,是那隻被送走的博美的名字。
養了很短的時間就被送給了陶康笙的弟弟,他們一家住在外市,因此她在那之後再也沒見過它,隻叮囑陶康笙定期要和豌豆視頻,了解它的近況,但她自己卻從不過問。
起先陶康笙會跟她聊豌豆怎麼怎麼樣,她聽了幾次後就說别再告訴她了。
她用一種強硬的姿态斬斷自己對它的關心,因為他們之間不會有以後了。
反正緣分也短,它不會記得她,她又有什麼必要讓自己單方面痛苦。
縱然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忘掉過豌豆。
這樣說的話,她隻是單方面在逃避罷了,逃避未來流眼淚的風險。
陶康笙很意外她突然問起,說着等一下,風風火火地回家後房間裡拿回手機,将一段視頻攤給陶茹之看。
視頻裡的豌豆已經長大好多,正在青草地上狂奔着玩球,毛色鮮亮。
“你叔叔說這小家夥可能吃了,胖得很。”
陶茹之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怅然若失道:“那就好。”
陶康笙小心地觀察着她的神情:“你明天要不要和豌豆視頻?”
陶茹之很快搖搖頭:“不用了。”
陶康笙隐約歎口氣:“茹之,你知道爸為什麼想留下耀遠帶回來的那條狗嗎?你也許覺得我是想讨好他……”
“難道不是嗎?”
陶康笙伸長手揉亂陶茹之的頭發,手法和她剛才揉雨滴時如出一轍。
“那天無論是誰帶來的小狗都好,我都想留下來試着養一養,因為這條毛短,我說不定不會過敏的。”
“何必呢……?”
陶康笙無奈地說:“你一直都很懂事。抱來豌豆想養是為數不多你除了學習之外想做的事。最後卻因為爸爸做不成。”
陶茹之吐出一口氣:“可是這不是你的錯。”
“但如果最後豌豆留下來了,陪伴着你長大,你也能陪伴它長大……我一直有這個遺憾。這條小狗好像是老天給我的第二次機會,我想盡可能地留下你喜歡的一切,但是這次還是沒做到。對不起。”
陶茹之忽的,鼻頭一酸。
她把手機推回去,故作不耐煩地說:“可是我才沒有喜歡那條醜狗。”
*
這之後的兩天,陶茹之一直心神不甯。
她對雨滴的那一點疙瘩,已經随着陶康笙上一次的真心話而消弭。但她才不想承認爸爸說的,她喜歡那條醜狗。
她哪有喜歡?
不過小醜狗現在怎麼樣了呢,林耀遠真的打算金屋藏狗了嗎,他真的有每天去遛它喂它吃東西嗎?它一個人在那麼大的空房子裡會不會寂寞啊。皮膚病好了沒有呢?
這些思緒就像這一周的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好不容易到放晴的天氣,周五的夜晚連雲朵都沒有,打開教室的窗戶能聞到操場邊上玉蘭花的香氣。
因為明天是周六,大家的神情都比往常高漲許多。
陶茹之卻很疲倦地收拾着書包,走到自行車棚将書包丢進去,卻發現自己的自行車把上挂着一個小袋子。
袋子裡是一把新配好的備用鑰匙。
*
周六的夜晚,陶茹之磨磨蹭蹭地站在林耀遠家門口,将鑰匙插進門孔。
開門的瞬間,她模糊地聽到朝門口跑來的呼哧呼哧的聲音,雨滴在沒開燈的夜裡跑到她跟前,也許從味道中察覺出并非自己的主人,又立刻停了下來,喘氣聲變調成不知意味的低吼。
隻是它太小,奶聲奶氣的吼叫那麼微弱又可憐。
“小東西……”
陶茹之忍不住蹲下身,撓了一把它腦袋上的毛。
雨滴從喉嚨裡咕哝一聲,扭頭鑽進了藍色沙發底下。陶茹之起身打開燈,驟然看見客廳的樣子——
光秃秃的地闆上這邊一小坨狗屎,那邊一小攤尿。林耀遠怕它出去關了陽台門,整個房間充斥着難聞的氣味。
林耀遠居然真的沒有叫别人來幫忙,而是在賭她會過來。
“沒有責任的狗東西……”
雨滴弱弱地又從沙發底下傳來一聲吼叫。
“不是說你。”
陶茹之卷起袖子,認命地拿起工具清掃,又開了陽台門通風,好一會兒味道才散出去。
全收拾完,陶茹之累得一點不想動,倒在沙發上躺屍。但這種疲倦和周五放學時整理書包的疲倦相比不值一提,疲倦過後反而是輕盈的。
這會兒安靜了,沙發底下才傳來點動靜,接着,陶茹之就體會到一股久違的,令人懷念的感覺。
她另一條垂在地上的腿被正鑽出沙發的雨滴的鼻子拱到了。
小狗的鼻子帶着熱氣,仿佛真是一滴雨滴,溫熱的雨滴。
陶茹之放空地看着天花闆,想起了豌豆。
她喂它吃東西時它的舌頭總會舔到她的手指。
它的意識裡分不清她的手指是不是食物,但是它記得她的味道,所以絕不會用牙齒咬傷她,隻是輕輕舔舔她。
她那時想,也許在小狗的世界裡,那就是屬于它們的親吻。在送它走的那一天,它舔舐得格外眷戀——那是不是它給予自己的告别吻呢?
陶茹之用手掌蓋住眼睛,那種嗓子被堵住的感覺再度湧現。
雨滴感覺不到她的反抗,像它的主人一樣得寸進尺,跳上沙發,再跳上她的身體,熱乎乎的爪子踩着她的肚子前進。
陶茹之松開手,迎上小狗的眼睛,都是一樣的滾圓、漆黑。
在意識回籠之前,她的手再次撫上雨滴的腦袋,而這一次,它沒有再逃開。她和它默默對視着,冷不丁的,它埋下腦袋,在她的掌心中留下了一攤口水。
一個小心翼翼的親吻。
*
陶茹之遛完雨滴回家,好巧不巧,在樓下和林耀遠撞個正着。
他騎着車,衣角鼓着夜風從她的車側擦過。
陶茹之突然有點好奇他去了哪裡,怎麼這時候回來,脫口卻對着前面遙遙一喊:“記得給錢——”
他側過頭來看她,猛地壓下車把手,停了下來。
陶茹之随即追上,看着他輕巧地翻身下車。
“你要現在給嗎?”她倒也無所謂,說着向他伸出手。
他垂下眼,看着她的手掌,忽然向她靠近。
陶茹之坐在車上,根本來不及躲掉。
路燈下,兩人的影子淡淡地交織着。
他俯下身,湊近她,嗅了兩下鼻子,呼吸在她的脖間一閃而逝,像夏夜裡的飛蟲繞着她的脖子飛了一圈,又輕飄飄地飛走了。
林耀遠退回了原位。
陶茹之的手還将僵硬地伸着,另一隻手在這瞬間按到了車鈴铛。
鈴聲回蕩在春天的夜晚。
陶茹之也被鈴聲召喚回不知跑哪裡去的思緒,瞪向他:“你有病?”
“這是掏錢前的雇主檢查,确認了。”
林耀遠彎起眼睛,滿足于自己賭對了。
“你現在身上都是小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