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不禁抓耳撓腮,“那就奇了啊!”
這一句驚異的話,傳入了玉霖的耳中。
玉霖垂頭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地笑了笑。
與此同時,诏獄中的張藥,在劉影憐面前一時沒繃住,張嘴打了一個哈欠。
張藥真的太困了,困得已經聽不進去,李寒舟在他耳邊說什麼。
昨天夜裡在宋飲冰的居室裡,玉霖在燭下,忍着手指上的劇痛,幾乎自虐一般地,寫出了一手趙河明的“虎爪書”。
然而,正如毛蘅所言,即便玉霖在趙河明門下,苦練過這一手字,也隻仿得形與神。淺看無異,但通書道者,諸如毛蘅,吳隴儀,甚至許頌年,深看之後,都能發現端倪,何況她手上的拶刑之傷,已傷及筋骨,不經數年修養,根本不可能恢複到受刑之前。
張藥眼看着玉霖,用嘴死死地咬着一條白布,狠逼她自己握筆。
張藥知道拶刑對女子來說有多要命,筋骨之傷,觸之即痛,莫說是提筆寫這極難的書體,哪怕隻是開合抓捏,也足以要掉玉霖的半條命。
所以雖隻是短短幾行字,寫盡之後,她也已是背脊濕透。
張藥拿起那張紙掃了一眼,他自己的字雖然寫得很難看,但鑒賞之力,倒勉強還在,玉霖這一手字,“形”是夠了,但筆鋒甚軟,墨迹凝滞,一看就不可能是出自趙河明之手。
張藥放下紙張,“你眼睛不好,你就當毛蘅這些人也和你一樣嗎?”
玉霖舉着一雙痛得她發抖的傷手,臉色蒼白地看向張藥。
“所以,需要…張指揮使…幫我。”
宋飲冰聽完這句話,伏在榻上,擡頭看了一眼張藥,他和趙河明一樣,對張藥的那一手字十分熟悉,忍不住道:“張指揮使的字……”
“很難看。”
宋飲冰沒說出口的話,張藥自己說了出來,他低頭看着滿案講究的筆墨紙硯,對玉霖續道:“沒有人教過我寫字,我的字是我入北鎮撫司後,自己胡亂學的。少時,我連顔柳二體都沒有寫過,遑論趙河明的虎爪書。”
“明白。”
玉霖在燭火下沖張藥露出淡淡的一笑,手也慢慢地垂放下來,輕輕地按在書案上。
她說着,從書案上站起身,讓至一旁,輕聲道:“你坐。”
“我的話你沒有聽懂嗎?”張藥問道。
“我聽懂了。”
玉霖仍然挂着笑,“且我在刑部時間,也在公文上看過你的字。”
張藥耳根微燙,他從來就不喜歡寫字,因此,也從不避諱自己的字寫得難看。但玉霖說她看過,張藥還是覺得有些尴尬。
“你的字的确沒有骨架,但你的手力不弱。這對我來說,就已經夠了,你坐下,用禦批紙,拓我寫的這一幅字。”
張藥立着沒有動,玉霖卻從禦案後走了出來,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她身量的确不算高,到了張藥跟前,就隻能仰頭看張藥。
她一直說她眼睛不好,如今看來倒像是真的。玉霖的眸光并不算清澈,甚至有些暗淡,仿佛蒙着一層灰白色的霧氣。但她眉眼的輪廓卻十分清秀,鼻梁高挺,面若鵝卵。
細看之下她其實沒有男相,甚至有弱柳之姿,不是張藥所喜的長相。
不過好像也不能這樣說,畢竟他除了想死,腦海之中也翻不起别的水浪。
他喜歡什麼樣的長相,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一直不喜歡他自己的這張喪臉。
“坐下,我教你拓。”
整整一夜,玉霖為張藥連燃十根蠟燭,張藥在玉霖的指引下一連寫廢了無數張生宣,終于在天将明不明時,用禦批紙,拓寫出了那張,如今正握在毛蘅手中的信。
此時的毛蘅,已經快把那張紙的邊緣捏破了。
王充見毛蘅臉色不好,低頭再次看向信面,不甘心地問道:“難道就真的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嗎?”
毛蘅抿住嘴唇。
憑他的眼力和他與趙河明的交情,他自然看得出來這字體上的破綻
然而造這封信的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他能不能看出破綻,或者換一句話來說。這些破綻她就是故意為之。因為這封信的要害,并不在于趙河明的“虎爪書”,而是在于它的紙張。
那是禦批紙,是專供皇帝取用的禦批紙。
除了皇帝,整個梁京城隻有司禮監的幾個秉筆太監,可以接觸到這種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