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的火氣通過手機聽筒，燒得全教練抓耳撓腮。
他看看被挂斷的電話，對坐辦公椅上抓緊時間處理公務的葉長青道：“我師父以為少爺帶走了夏薇。”
葉長青頓住簽名的手，擡起頭。
“楚裴勇動手了。”全教練接着道，“老博可能趕不及。”
葉長青蹙了下眉，低頭繼續批閱需要他簽名的文件。忽地啪一下放下鋼筆，他站起身往門走。
“董事長！”
“我親自去，會來得及。”
“您不能去。”全教練拉住葉長青的胳膊，“您去了，集團就空了。”
葉長青心中一窒，身子晃了晃。二十年前，祖宅就是他不在，給了楚鳳英機會。
他抓住辦公桌邊角，指關節收緊道：“讓葉楚上來。”
全教練拿桌上的無線電話，撥了市場部葉楚辦公室的内線。
不一會，辦公室門被敲響。全教練前去開門，葉楚進來道：“爸，您找我？”
葉長青二話不說，揚起手，就要一個耳光，卻在看見葉楚眼裡的悲傷，收住手。
他猛一下拍上桌子，喝道：“跪下！”
葉楚便跪下。站在門旁的全教練，背過身去。
“是誰給了你母愛？”葉長青厲聲問。
“文阿姨……”葉楚低着頭說。
“看着我說！”
葉楚愣愣擡頭，無法直視葉長青悲痛的雙眼，又低下頭去。
“擡起頭來！”
“爸，對不起，”葉楚搖頭，盯着冰冷的地磚，“我願意代替母親贖罪……”
“拿什麼贖？可以讓菁菁重新活過來嗎？”
“我……”葉楚握緊擱膝頭的雙手，“我可以死……”
“死？”葉長青冷笑，“死不是解脫嗎？葉楚，葉家對不起你了嗎？”
“沒有。”一點也沒有。
爺爺沒有打罵過他。不願搭理他的父親，也沒有打罵過他。
在文阿姨去世後，父親還讓他住回祖宅，沒有讓他成為被葉家楚家兩家抛棄的孤兒。
在外，父親讓他享受葉家大少爺的待遇，雖然沒人敢親近他，卻也沒人敢欺辱。
父親供他上學，吃穿用度也從來不少。
學生時代，葉楚交際少，省下的零花錢就有大幾十萬。到集團工作後，他已經攢夠娶妻生子買房的錢。
隻是一直沒有結婚的打算。因為生命裡沒有命中注定的人。
現在有了，卻又不屬于自己……
“既然沒有，你胳膊肘往外拐，幫着楚家來對付我們葉家？”
“沒有，”葉楚猛地擡起頭，“爸，我沒有！”他隻是默默喜歡着不屬于自己的人。
“清心門山莊，不是你搞的鬼？”
葉楚愣住。
葉長青又道：“朋友妻不可欺，夏薇還是你弟媳，你卻合着狐朋狗友耍陰謀。現在，還讓你那個好色的舅舅去招惹！”
“舅舅？”葉楚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會？他什麼都沒有做啊。
沒能與夏薇同床共枕一夜，他就什麼都沒有做了！
葉楚不知道夏薇會不會有零星的記憶，記起他不顧她的意願擁她入懷的畫面。
他不敢面對她，即便探得她被周文帶去了茂城，也沒有去找她。
有周文在，她不會有事，不需要他去确認。
“你不知道薇薇有身孕？”
“知道……”
“你想葉家斷子絕孫嗎？”
“不想……爸，我沒有這樣的想法……”
“那為什麼……楚兒，你恨我嗎？恨我讓你以那樣的方式出生嗎？”文菁菁溺亡的蒼白面容忽然浮現，氣血就翻湧，葉長青晃了晃身子。
“爸！”葉楚趕忙起身，一個箭步扶住向前傾倒的葉長青。全教練也趕緊跑過來：“董事長！”
葉長青擺擺手，扶着桌子坐到辦公椅。他頭靠上椅背，捂着揪痛的心口緩着喘不上來的氣息。
“爸，爸……”葉楚無助地站着，不知所措。父親一直都鋼鐵般雷厲風行，他從來沒想過他也會脆弱。
“楚少爺，董事長需要喝點水……”全教練遞來一杯溫水，葉楚忙接過，喂到葉長青嘴邊。
葉長青喝了幾口，轉頭望向陽光傾瀉的落地窗，微笑道：“老全，菁菁要來接我了。”
全教練聞言大步到落地窗前，眼眶發紅地擋住陽光說：“請讓夫人再等等，您得活到一百歲……”
“那太久了，”葉長青笑道，“二十年已經很難熬了。”說着轉過頭，盯着葉楚的眉眼，看了許久，喘着氣道，“楚兒，是爸對不起你……菁菁一直說你長得像我，我卻總覺得你像你舅舅。對不起，爸沒有做到父親的責任……
不要原諒爸，爸不值得你原諒，但你弟弟沒有錯，他和你一樣也是沒有媽媽的可憐孩子。
還有夏薇，她什麼錯都沒有，卻被我們家連累了一生。是你弟弟欠了她，這輩子，就讓你弟弟還吧……”
每說一字，那雙從來都冷情淡漠的雙眼就多一分悲痛，而後閃現葉楚從沒見過的慈愛淚光：“成全你弟弟一次，我會讓你母親出院。從今往後，葉楚兩家的恩怨再沒有了。”
說完葉長青閉了閉眼。菁菁，對不起……對不起……
葉楚怔怔地看着那溢出眼角的眼淚，滿嘴苦澀，無法說出一個字。
父親從來都偉岸挺拔，他不喜歡看他虛弱地躺在椅子裡流淚。
父親不會老，即便滿頭銀絲，他仍然隻手遮天，掌控着整個海城的商業版圖。他的雙眼從來目光犀利，永遠都不會流露出委曲求全的軟弱……
“大少爺，您回句話吧？”全教練抹了抹眼角，“董事長在等着您回話……”
以為一輩子都不可能聽到的“大少爺”，猛然刺入心口，葉楚不禁潸然淚下。
“這些天，董事長一直熬夜處理公務，您和小少爺快些長大，幫忙分擔些吧……”
“我，我也可以嗎？爸，我也可以嗎？”
“老全沒說錯。”葉長青點頭，撐着座椅扶手坐直身。恢複了些氣力的嗓音，逐漸一貫嚴厲，“我一直在等你犯錯，犯下吃裡扒外掏空葉家助力楚家的惡事，但你一直盡心盡力做業務，把集團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爸擔心你受不住你舅舅的蠱惑，終有一天與我利刃相對。但爸看走眼了，你是一個好孩子。”
他說着起身，抽一張辦公桌上的紙巾，輕輕擦拭葉楚流不停的眼淚，“菁菁說得沒錯，你是葉家的孩子。之前不願承認，現在我不得不承認，楚兒，你不像你舅舅，你像我……你是我的孩子。”
葉楚再忍不住，哭出聲：“爸……爸……”
葉長青輕輕擁住葉楚顫抖的肩膀：“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葉楚泣不成聲，他緊緊抱住自己的父親，拼命感受從不曾靠過的父親的懷抱。溫暖高大的，現在已然有些佝偻的，世上最讓他向往的懷抱……
“爸，我是您的兒子，是您的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