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裡平整的墳前泥土，一株小松枝插在字迹的最後一筆上。

吳林定定盯着深入泥土的有力筆鋒，一時緩不過勁。

隻是去拿個菜的功夫，怎麼就有急事了？他還準備燒年輕人愛吃的粉絲丸子火鍋……難得一次有徒兒陪着吃頓飯。

吳林拎着菜回到廚房，看看熄了火的冷竈，把肉和豆腐，還有武寺山特産的松針水煮的闆栗肉粽，放鍋邊。

摸摸留有餘溫的飯甑，他拿來碗，舀幾勺飯，湊着一點鹹菜和黴豆腐吃。一個人，不用燒菜了。

幾口扒完飯，他邊洗碗邊懊惱不該去山下，應該拿了菜就馬上回來——

吳林剛下到半山腰的老熟人店，小店老闆遞給他三張百元紅鈔：“吳老，我剛準備給您送上去，今天遊客比較多，耽誤了會。這是您孫徒多給的錢。

這麼些菜，哪需要五百塊嘛？退給他他不要，硬塞給我，說是讓我送上去的跑腿費。對不住，沒給您送上去……”

中年男老闆巴拉巴拉着周文真是個孝順的娃兒，吳林心中哼哼着“孝順個鬼，滿嘴謊話的混小子”。

吳林不接錢。“手機借我打個電話。錢就算電話費了。”

“一個電話哪還要收費啊？”老闆邊說邊遞給手機，連着錢一塊，“您打，但我可不收費。”

吳林一手接過手機，一手推回錢道：“那就存你這，以後還得借你手機打打電話。”

“不用不用，您打就是了。”見吳林掏出個小本子撥電話，老闆小聲道，“您這麼客氣，我得多不好意思啊。”

“沒事，接着吧。”吳林聽着手機裡的嘟聲說，而後聽得周文的“喂”聲，闆起臉，“你去哪了？”

“啊，師公，您收到菜了嗎？我家裡有急事，要回去一趟。您照顧好學……師姑，我過幾天就回來。”

“我問你，你們是不是躲着孩子的父親？”

“是……那人不講道理，您見到了就趕出去，千萬不要讓他見到學姐。學姐心軟，會原諒他的。師公，他不是個好人，您千萬不要信他的花言巧語。學姐就是這樣被騙的。”

“孩子的爺爺知道嗎？”

“誰？”周文一時轉不過彎，“您是說思源的爺爺嗎？”

“名字已經取好了嗎？”名字挺好。不忘本源。

“嗯，學姐取的。她重情義，忘不了那個渣男。師公，您一定要守住學姐，不要讓她走。葉家很危險，她不能再回去。”

“知道了，你要幾天回來？”那位董事長如果親自來，他總不能賴着不放人。

“我明天就回來。”

吳林道一聲“路上注意安全”，想了想給武德打電話。

他總感覺不對勁，周文這小子雖然禮儀周到，但畢竟出生在世家，嬌寵的公子哥脾性少不了。不像武德，從不撒謊。

“喂，師父？”武德周正的嗓音傳來。

“嗯，是為師。周文來我這了，你知道嗎？”

“師父，我正在趕來的路上，您幫我抓住他，别讓他跑了。”

吳林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周文這個混小子沒說實話。“他帶了一個人來，你知道嗎？”

“抱歉，師父，是我沒教好。您想怎麼罰他都可以。我下午就到，您可以把他綁柱子上。”

“他帶來的人是誰？”吳林心中暗歎口氣。

他這個徒弟從小就愣頭青，年紀最小，卻每次都主動站出來承擔師兄們犯下的錯誤。然後疼愛他的師兄們，就不再找借口開脫了，紛紛攬責任。

在孤兒院，五人就感情好。吳林本隻想要一個徒弟，選中了年齡大些沉穩些的小李，卻見五人哭得稀裡嘩啦，仿佛生離死别，便全收了。

好不容易連在一起的緣分，怎能經他的手斬斷？就算是把武學多些人傳承下去吧。自家有院子種菜，豐衣足食，也不是養不起五張嘴。

反倒這些小子來了後，吳林輕松不少。洗衣做飯、養雞養鴨，一教就會。家裡衛生都不需要他做了，仿佛進入了頤養天年的階段。

徒兒們“師父、師父”地成天喊，家人相繼去世變得冷清的院子熱鬧起來，伴随着曾不敢回憶的歡聲笑語，吳林不禁感歎緣分真美妙。

“是他要忠一輩子的主子……”武德顫抖的聲音，已然露餡了周文對主子不一樣的情感。“師父，小文不是故意犯錯，是感情來了無法控制……我會再教他學會克制的……”

“你可知他的主子是誰？”

“是葉家兒媳婦……”

“她已經有孕了……”

“孕，孕？”

“是。你在開車嗎？”

“沒有。葉家派人送我過來……我開車有點慢。”

“那好，師父現在告訴你，葉家兒媳是你的師妹。”

電話裡一陣沉默，一會後響起武德的驚喊：“師父，您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的關門弟子。”

“怪不得，怪不得啊，我就說她怎麼那麼厲害，原來都是受你真傳。天哪，天哪，我們竟然還有一個師妹。師父，您告訴師兄們了嗎？”

“沒呢。”吳林有些好笑。不過，是你師兄們幫為師認的徒。

“那我告訴他們。師父，您先穩住周文，我很快就到。您先吃飯，不用等我……”

吳林歎一口氣，洗好碗，重新燒鍋。武德應該快到了吧？想必沒吃飯，還是炒兩個菜吧。

真應該挂了武德的電話就回來。可好巧不巧，山腳突發情況，一女娃子登山不慎摔下陡坡。

他剛挂電話，小店老闆的手機就響了求救電話。

小店老闆當過兵，懂些損傷急救，退伍後到這半山腰開了店。他兒子是負責管理纜車的保安，看到了現場，卻又不能過去幫忙。

老年機的聲音不開免提都大，吳林聽全了電話，便跟着一同前去。想着要不了一會，夏薇隻要給鍋裡加水，鍋不燒炸就沒關系。飯蒸黏了就黏了吧。

女娃子挺幸運，隻是腳腕骨脫臼。小店老闆擔心自己接得不夠好，請吳林上手。

女娃子七八歲，倒不害怕，不哭不鬧安安靜靜。但家長非常強勢，以為他們是景區管理，不停追責，不讓給女娃子複位。

吳林估摸着一時半會沒完，擔心夏薇等不急要下山，對小店老闆說一聲“家裡還有客，先回去了”，卻被女娃家長攔住。

“我孩子都受傷了，你們怎麼能不管，還想走？”

然後圍觀的遊客，就不由分說地圍上來。

吳林望望山林遮蔽望不到的山巅古寺，有些無奈。“上邊的路，還挺遠，小娃子受傷了，改天再上去吧。腳不要動，等救護車來，不會太要緊。”

“你說不要緊就不要緊？你眼睛是X光嗎？大言不慚！為老不尊！”

吳林：……

小店老闆：“喂，你這人怎麼說話的？你知不知道吳老是誰，敢說這樣的話？”

“天王老子，都得承擔責任。我孩子是在你們景區摔的，她還這麼小，你們良心不會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