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穗的身體很快也飄向空中，在符光的照耀下發出淡淡的柔和光暈。

靈魂懸浮在空中，像是仍舊沉睡在羊水中的嬰兒，對世事一無所覺。

燕青雲緊閉雙眼，口中無聲念訣，在魂魄的下方踏起罡步，随着他的行走遊移，似乎有一股看不見的風從他的袍袖飄蕩間升起，悄然無聲，将桃穗和小倩籠罩包裹。

一粒粒流沙般的光點從桃穗的魂魄中跳脫而出，奔湧向着小倩的魂魄，原本孱弱的魂魄在光點接連不斷的滋養下舒展、成長、壯大。

蔚禾似乎在目睹一個魂魄由小女孩快速長成一個大人。

伴随着小倩成長的，是桃穗的衰弱和縮小。

風停息時，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空中依舊那樣漂浮着三個靈魂，唯一的改變，是那個小貓般大小的魂魄變成了桃穗，小倩有了正常大小的魂形，她們在某一個無聲的時刻，徹底完成了雙方的轉換。

即使小倩的魂魄已經被修補完整，不再需要桃穗的靈魂奔向她，依舊有源源不斷的光點從桃穗的身體向外流瀉，以這樣的速度流逝下去，就如燕青雲所預料的那樣，她的魂魄會在一炷香的時間内消散殆盡。

儀式已近尾聲。

“去！”燕青雲額頭上沁出點點汗水，以手掐訣，指向日出的方向。

随着他的指令，原本籠罩在頭頂上的符咒撲簌簌飛起，托載着聶小倩和甯采臣的魂魄離開。

甯采臣的魂魄陷入了沉睡，聶小倩卻在離開的前一秒張惶回頭，漫無邊際地尋找，最後定定地注視着某一個方向。

“咦！她不該在這個時候醒來的。”燕青雲詫異。

桃穗飄在空中，她的靈魂已經不再完整，但蔚禾有強烈的感覺，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像一隻終将離開人們視線的飛鳥，上一刻還能看到小倩回顧的眼睛，下一刻他們已經融入了天地之間。

冬去春來，日升月落，廣袤的天穹之下，這片土地會不知疲倦，一次次完成季節的更替，時間的輪回，也迎來新生命的呱呱墜地。

“她好像知道了。”蔚禾說。

“當然。”桃穗似乎翹了翹嘴角，幾點光點落在蔚禾的頭發上，蔚禾伸手托住了它們，聽到桃穗說：“昨天，我沒有關掉身體裡的禁制。”

蔚禾恍然反應過來，桃穗指的是昨天勸服她接受時——她原來也在同時告訴小倩自己的選擇。

“你快要消散了。”蔚禾的掌心中落下了越來越多的光點，她不得不忍住自己的歎息，擔心桃穗所剩不多的魂魄會被她吹走。

“我喜歡消散。”桃穗的魂魄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是被吹起來的頭發：“活着，還有做鬼時的很多個時刻，我都希望我自己下一秒就消散，失去所有的知覺，現在這一刻終于要到來了。”

“徹底消散當然再也不會痛苦，可是也會永遠杜絕快樂。”蔚禾低聲說。

“道長，你相信靈魂有自己的脾氣嗎？”桃穗答非所問：“我的靈魂，它們有的怯懦，有的勇敢，有的渴求快樂，有的隻追逐平靜。”

“我想我最渴望快樂的那些靈魂，已經托付給小倩了，她會帶着它們去的。”桃穗說：“剩下留給我自己的，需要一場長長的休息。”

“再長的休息，也有一天還會醒來，你還願意醒來嗎？”蔚禾輕聲問，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很像一個不厭其煩，勸小孩“多吃青菜”的啰嗦大人。

桃穗不說話。

過了許久，她才說：“道長，我不知道，我或許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想清楚這個問題，但是……”

但是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了。

蔚禾托着她即将消散的那些魂點，來到剛剛聶小倩和甯采臣站立的位置，那是白楊林的邊緣，黑山姥姥的禁地。

然而在幹枯的土地上，已經冒出了第一批膽大的綠草，這是秘境中最常見，也最好活的草，薛芸常常随手就薅一把，用它們結成草繩，好捆綁藥材。

這草沒有名字，極為纖細的葉子上，頂着長滿草籽的碩大草頭，竭力将自己的種子結在最顯眼的地方，好被風吹走，被鳥啄食，以此完成種族的繁衍和蔓延。

“我問過燕道長了，殘缺的魂魄不能再繼續人的輪回，但并不意味着意識的完全湮滅，萬物有靈，可以将你剩下的魂魄放在草籽之中，若你有一天仍然願意感知這個世界，就從草籽中醒來吧。”

“若你始終都沒有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在這草籽裡睡一覺吧，把它們當作你的床，人休息總是需要床的，對嗎？”蔚禾輕撫掌中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