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雲歎息:“師父沒有見周師妹,隻叫鑄長老将她送回正陽宗,如此數次,周師妹漸漸長大,就不再往上清宮來了。”
“一面也沒有見?”蔚禾吃驚,在心裡默默計算,隻覺得疑惑不解:“那豈不是說,你周師妹三歲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你師父的面了?為什麼要這麼對待自己的女兒?”
燕青雲垂頭不語,隻是搖頭。
蔚禾心中既憤慨又疑惑至極,隻是礙于燕青雲在場,才沒有對無尤破口大罵。
“那你周師妹就自己在正陽宗長大麼?”蔚禾不由問。
“玉華師叔和淨元大天師的朋友會輪流去正陽宗陪她。”燕青雲微弱地解釋了一句。
但對一個小孩來說,一百個人加在一起,也無法和父母的陪伴相比。
明十七搖頭:“算算她見你師父的次數,還沒有你們幾個弟子多。”
蔚禾聽明十七這麼說,心裡忽而一動,問:“你周師妹出生時,你師父已經将你們幾個都收為弟子了麼?”
燕青雲一怔:“周師妹出生時,周翺、若水和一清還沒有拜入師父門下。”
蔚禾隻覺得腦海中的謎團千絲萬縷,卻并沒有一根清晰的線索,無尤對待周靜姳的态度前後天翻地覆,簡直就跟突然得知她并非自己親生骨肉一樣。
但在燕青雲的描述裡,這個無尤大天師少年天才,一生順遂,絲毫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脾氣,是個“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①”的脾氣。這樣的人往往自負甚高,睚眦必報,假如周靜姳真的不是他的女兒,又怎麼會默許她在正陽宗好好長大,甚至成為闆上釘釘的下一任正陽宗掌門呢?
還有那個閉關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的淨元大天師。
這一家子身上處處都是謎團。
幾人各自沉思,默默不語,不知不覺之間,便已經到了白楊林。
黑山被擒,留下的禁制也自然消解,原本毫無生機的白楊林中,地上有淺淡的綠色草芽冒出了頭。
聶小倩和甯采臣靜立在枯樹之下,綠芽一旁,聶小倩低頭看着綠色草芽,似乎在發呆。
“道長!”甯采臣眼尖地看到了蔚禾等人,奮力沖他們招手。
燕青雲由衷感慨:“甯公子,你是我見過最樂觀的鬼。”
補魂和超度的事,蔚禾和明十七一竅不通,就站在一旁看燕青雲發揮,他是有備而來,身上帶了許多符咒,如今大本營在後,再也不是蘭若寺時緊緊巴巴過日子的情景,燕青雲譬如一個敗家子,符咒不要錢一樣往外撒,很快,諸多符咒籠罩在幾人的頭頂和身周,隔絕了無處不在的天光。
阻隔了太陽的光輝,四周卻并不昏暗,符咒散發出朦胧的瑩瑩光亮,蔚禾隻覺得那光芒如溫水一般流過她的皮膚。
燕青雲面向聶小倩和甯采臣:“還有什麼話要講嗎?沒什麼要說的我就開始了。”
甯采臣緊張道:“等一下!”
“道長?我們兩個投胎之後,确定還會再見面嗎?”他牽着小倩的手,眼巴巴地問。
燕青雲一拍腦袋:“差點忘了。”他又從囊中取出兩枚符咒,這兩枚符咒的尺寸比起一般符咒要小得多,還不到半個手掌大小,承載符文的也似乎并不是普通的黃色符紙,反而散發出紅色錦緞般的流光。
“姻緣符。”燕青雲将兩枚符咒分别貼在甯采臣和聶小倩的額心,兩枚符咒漸漸融入他們的身體,消失不見:“有了這兩張符,哪怕相隔千山萬水,也要碰面的。”
燕青雲滿意地端詳着自己的傑作:“好了,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等一下!”聶小倩忍不住叫道。
“道長,我轉世投胎後,這一世的記憶還在嗎?”她小心地問。
燕青雲一攤手:“這可不歸我管,歸孟婆湯管。”他以為聶小倩是舍不得這一世與甯采臣的經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小故事,我下山修行,曾碰到過一個生而知之的神童,當地人都說他是宿世慧者,對他敬若神明。”
“然而大部分人,普通人,是做不了宿世慧者的,是嗎?”聶小倩緊張地盯着燕青雲:“他們,不,我會忘記的。”
燕青雲微微一笑,反問她:“你一歲兩歲時的記憶,現在還能記得嗎?”
聶小倩神情一怔,緩緩搖頭。
“遺忘也并不隻由死亡帶來,你忘了舊的,自然就有新的,何必執念?”燕青雲說罷,輕輕一叱:“去!”
兩個魂魄輕飄飄地牽着手,無知覺地懸浮在了半空之中。
與甯采臣相比,聶小倩的魂形微小,幾乎像一團蜷縮着的小貓兒。
當她的魂魄脫離鬼體後,桃穗的身形也出現在了半空中。
蔚禾看到了桃穗的臉,她生着圓臉濃眉,一雙杏眼,那雙杏眼在看到蔚禾的一瞬間,微微一彎,遙遙對着蔚禾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