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隻烏鴉銜着龍血樹枝飛向白楊林的同時,另一隻烏鴉越過層層林海,向蘭若寺上空飛去。
桃穗目送兩隻烏鴉分别離去,變成兩粒越離越遠的黑點,忍不住輕輕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你現在害怕嗎?”她罕見地主動開口詢問聶小倩,此刻竟有一絲慶幸,這具身體裡還住着另一個魂魄,她不至于要獨自去面臨這樣劇烈的情緒。
人用“感同身受”來形容親密的情感共鳴,但這個詞語對她們兩個來說反而顯得疏遠了。
她們本就共存在同一具身體裡,身處在同樣的煉獄。
“害怕。”聶小倩很誠實地承認:“我現在在發抖。”
桃穗剛剛也在微微戰栗,聽到這句話後,反而漸漸平靜下來。
“如果他們輸了,它會怎麼報複我們?”她問聶小倩。
聶小倩想了一會兒:“我已經這樣了,再差還能差到哪裡去?”她頓了一下,聲音發悶:“它會把我們兩個分開。”
聶小倩會成為容納下一個魂魄的容器,又或許還有下下個。
桃穗會被剝離這具身體,下場和上一個魂魄差不多——不,作為一個背叛者,她會比上一個魂魄更慘。
如果是魂飛魄散的話,其實也還不錯。桃穗想,她做鬼做得太累了,又不想繼續投胎做人。
她做人時的回憶,也不比做鬼時好多少。
但聶小倩對做人還抱着很大的期待:“不要想這些喪氣的事,我們想一想,萬一他們赢了呢?我們兩個,還有甯采臣,就可以轉世投胎了!”
“我們要是可以投胎到一家就好了,也不用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就是一戶普通人家,有爹有娘,還有一個小院子,院裡種菜也種花。院門外面就挨着很多食鋪,一出門就有好吃的。”聶小倩越說越精神,問桃穗:“你喜歡吃什麼?”
聶小倩不知道桃穗并不想繼續投胎做人這件事,也不知道她和燕青雲的交換條件,在和燕青雲談這件事時,桃穗有意利用了身體裡的禁制,暫時隔絕了小倩對外界的感知。
桃穗笑了一下,配合聶小倩的投胎設想:“我想曬着太陽睡一覺,睡到自然醒,誰都不要來喊我。”
聶小倩追問:“還有呢?”
桃穗:“其他的都不錯,但你要是和甯采臣投胎到一家,就成不了親了。”
聶小倩恍然:“我忘了!那我們兩個投胎到一家,讓他做我們的鄰居好了。”
……
蔚禾立在樹枝上,透過燕青雲的窗戶,看到周翺在被燕青雲屢次使喚跑腿之後,終于對他忍無可忍,找了個借口溜了。
他走之後,本來歪在床上的燕青雲坐直身子,向窗外不住張望。
一粒黑點從天邊出現,慢慢可以看清翅膀和身體的輪廓,它落在燕青雲的窗沿上,張開嘴,一小節龍血樹枝掉落在地。
這是他們約好的信号。
燕青雲精神一振,翻身将之前收好的包袱背在身上,推門向後院陣眼走去,路上遇到跟他打招呼的弟子:“燕師兄,背個包袱去哪啊?”
燕青雲揮揮手,一幅頭痛的樣子:“别提了,之前為了對付那個黑山,寺裡布的陣法還沒收完,馬上不是要走了嗎?我去收拾一下。”
蔚禾拍拍翅膀,跟上他。
燕青雲又拐到薛芸那兒敲敲門:“薛姑娘,馬上要離寺了,你還有要收的藥草靈植抓緊弄。”
薛芸探出一顆頭,擺擺手:“不弄了,太多拿不了。”
“不是說好我幫你帶出去嗎?看不起誰呢?”燕青雲叫起來:“弄弄弄,來一趟不容易,多少我都幫你帶,保證給你好好帶出去。”
薛芸精神一振:“這可是你說的。”
兩人一鳥到了後院,薛芸揮舞着藥鏟和鋤頭,所到之地寸草不生,有用的藥草被她挖走了,沒用的野草也躲不過迎頭而來的鏟子和鋤頭——薛芸用它們編了許多條簡易的草繩,将藥草一捆捆紮好。
蔚禾覺得,要不是這些草和樹有根沒腳,它們看到薛芸就會逃跑。
燕青雲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這隻烏鴉,壓低聲音不确定道:“十九?”
蔚禾點點頭。
燕青雲松口氣:“一會兒打起來你跟着我,鑽我袖子裡,最好是一根鳥毛都别掉,不然十七兄回來又要叨叨叨叨。”
蔚禾點頭,深呼吸了幾口氣。
不知道明十七現在怎麼樣了。
明十七的腳陷在那團黑影中,腿腳上不止有那隻手拖拽他向下的力道,黑影也越來越粘稠,腿腳上傳來如同深陷在淤泥流沙般的觸感,讓他無從脫身。
明十七向着身後看了一眼。
黑山就在裡面療傷,很快就會察覺不對,他必須馬上離開。
他咬牙抓住那根鎖鍊,然而顧忌着不能弄掉上面更多的黃色符咒,他并不敢使出全力,向上的力道漸漸被腳下的力量壓過,不過片刻,淤泥已經到了他的膝蓋。
水下蘭若寺,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