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向的公路在山腳下蜿蜒迤逦,西側是綿延的群山,東側是河谷平原。秋色渲染山林,斑斓熱烈,在道路轉折間撲面而來。
山間的支路彙入主路,如小溪彙入江河。行駛其上的車輛軌迹交錯,不知何時,誰與誰便擦肩而過。
加油站裡,黎曉唱拿着油槍,試圖在機器上找到使用說明。附近沒有工作人員,她果斷走向旁邊的車輛求助。
一對情侶講着中文,看起來便是當地的留學生。
黎曉唱打過招呼:“我第一次在美國租車,沒用過自助加油,麻煩能幫我看一下麼?”
對方司機點頭應允。一邊演示,一邊閑聊,問她:“你也在附近讀書嗎?”
“沒,我在國内讀博。”黎曉唱應道,“來開個會,順便轉轉。”
對方聽說她正要前往自己的學校,熱情地指了方向。
黎曉唱道謝後駕車離開。幫忙的男生司機将車停在一旁,等着去洗手間的女朋友,一擡頭,看見李澍開車過來,二人招手緻意。
男生問:“去中國超市嗎?”
“今天不去了。”李澍應道,“去車站接個朋友。”
黎曉唱已經按照指點開過居民區,繞過尖頂教堂。她停好車,穿過校園廣場,路過咖啡館和書店,還有一家門臉不大的冰激淩店。
她一直對自己的方位感頗感自豪,在訪客中心查看了校園地圖,略加判斷,便斜穿草坪,向着不遠處的建築群走去。
時值周末,教學區行人寥寥。走到計算機系樓前,黃褐色木質大門設了門禁。她試着推了推,隻聽到“咣”的一聲。
黎曉唱背着雙肩包,拇指插在牛仔褲口袋裡,向後退了兩步,擡頭看着面前古樸的樓宇,不覺聳了聳肩。本來就是臨時起意,Q-Q上發給李澍的消息他也沒有回複,遇不到也是意料之中。
正要轉身離開,有男生自轉角過來,“滴”地刷開大門,書包上還寫着中文小字,是某個研讨會的紀念品。
“不好意思,”黎曉唱疾走上前,“我有朋友也是咱們系的,但我來得匆忙,沒聯系上他,想進去看一下,可以嗎?”
“你找哪位?”
“李澍。”
“李澍啊,他說今天不來實驗室,要接高中師妹……”男生恍然,“哦,就是你吧。你們走岔了?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
黎曉唱應道:“好,我一會兒就打給他,多謝。”
“那你在這兒等他一下吧,走廊那邊的common room有沙發。”
黎曉唱自然沒有打電話——她不知道李澍在美國的新手機号碼,更不是他的什麼高中師妹。她謝過男生,在一樓閑轉一圈,停在介紹欄前。除了各位任課教師的照片,上面也展示了一些活動時的抓拍與合照。她先是看到某次集體生日會上,站在人群一角的李澍。合影中每張臉都小小的,但依舊看得出,他沒怎麼笑。
黎曉唱反倒笑了:“還是那麼木,不會照相。”
李澍也是高個子,但照片中他左右兩邊的男生都更為高大,比他還猛了小半個頭,估計有一米九十多,顯得李澍玲珑秀氣起來。
黎曉唱又笑:“這兩個是橄榄球隊員嗎?”
在學術活動一欄,有一張照片和其他的風格大相徑庭——山林中一群人圍了個圈,壓在一隻白尾鹿身上。
黎曉唱饒有興趣地湊過去,看介紹上寫着“助力白尾鹿監測數據分析”。其中将鹿頭抱在懷中,套上遮光罩的,不是李澍又是誰?
雖然他低着頭,看不清臉,但黎曉唱不會認錯他的身形,忍不住拿出口袋裡的小數碼相機,拍了一張照片。
他頭發剃得極短,但依舊濃密。黎曉唱欣慰一笑,“李博士,看來發際線保住了。”
她更為欣慰的,是李澍依舊行走于山林之間,仿佛又和自己有了一些小小的關聯。雖然在不同國度,雖然許久不曾聯絡,但似乎從不曾疏遠,還可以同以前一樣無拘無束談到夜深。
但是……
黎曉唱微不可聞地歎了一聲,自語道:“去接師妹呀。”
忽然不那麼想見他了。
她推門而出,圍着主校區的老建築轉了一大圈。高大的橡樹和懸鈴木拱衛在平整的草坪旁,梢頭早已染上暖黃的秋意,老派的建築上爬滿常春藤,路邊間或有兩株紅楓。橡果落在地上,灰松鼠大搖大擺地跑過草坪,沒有絲毫羞怯。
黎曉唱回頭看了看計算機系的大樓。來過他的城市,走過他走的路,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打招呼。以李澍的性格,就算聽同學提起,也不會深究誰曾來過。
之前她在Q-Q留言,說要來美國交流,沒得到李澍的回信。發個電子郵件又覺得過于認真——雖然她真的特意去李澍系裡網頁上查了——好像她有多想見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