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層往上到七層,皆是琳琅滿目的靈藥仙丹,宏麗散彩的雲霞流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以謝長安不動聲色的能耐,竟也看得目不暇接,歎為觀止。
更有仙人煉丹,無須丹鼎,隻在樓中采五行靈氣精華,模拟天地日月星辰變化,甚至是以雷光天劫來煉丹,也不知能煉出什麼曠世奇丹,棹月隻肯拉着她遠遠瞧着,堅決不願靠近。
“那應該是位仙君,即使不是上仙,法力也厲害得很,他自己有法界護體自然無所謂,我們若走近了,必要受傷的,你沒看他周圍都空無一人嗎?還是趕緊找你的仙劍法器吧!”
仙劍和法器自然是有的,而且很多。
五層的劍最多,但也多是斷劍殘劍,還有些外表完好,但裡面劍意殘缺,就像一個重傷昏迷的人,你拎着他的耳朵大聲呼喊,他興許能有些動靜,但若是尋常聲量去召喚,他是肯定喚不醒的。
在第六層,謝長安看中一把刀,那刀也是妙成品相,但勝在完好,刀意完整無缺,若稍加鍛造,說不定能突破妙成,達到瑞成初階的品相,她甚至已經想好要如何去煉化加強,但那把刀卻一樣不肯應召而來。
它與二層的紅魚燈籠一樣,都不願意被謝長安所用。
沒奈何,兩人隻能繼續往上走。
第七層,謝長安一眼就看見懸挂在草木叢中的一串玉珠,碧綠如水,晶瑩流動,若能拿來煉化玉劍,倒也能派上用場。
這是他們所能借到仙器的最後一層,再往上,就不是二人這個級别能踏足的了。
棹月也道:“這玉珠我曾見霁虹宮的仙使借過,這次應該沒問題了!”
但有了前幾次的教訓,謝長安還是謹慎了些,她直接灌注幾倍靈力于其上,張手五指朝玉珠抓去,這等威壓之下,原本已有瑕疵的法寶根本無法抗拒。
然而就在此時,不遠處飛來一人,順手也朝那玉珠一招。
兩相比較,自有高下,玉珠雖為謝長安的靈力所引,卻最終飛入另外一人懷中。
棹月懊惱,忍不住道:“是我們先來的!”
他說完,對方轉身,棹月這才看見此人額間仙印比他們多了一瓣,裝扮亦不似尋常仙使,身上首飾頗多,應是哪位仙君面前很得用的掌宮。
那掌宮似乎這才看見他們二人,她面色冷淡,不為所動:“借器自憑本事,本事不夠,還敢叫嚷,你們是哪一宮的?”
棹月在發現對方身份之後就後悔嘴快了,他沒應答,腦袋往謝長安身後縮,打算裝鹌鹑含混過去。
謝長安朝她點頭:“同伴出言無狀,這位姐姐勿怪。”
對方冷笑一聲,并不言語,也不急着走了,雙手抱胸,大有看好戲的架勢。
接連幾次借寶失敗,又是被嫌棄,又是被看笑話,佛亦有火,謝長安也有點來氣了。
她沒再理會那人是不是準備留下來看笑話,視線兀自轉向不遠處插在石縫中的一把劍。
雖然劍半入石頭,但也能看出那是一把斷劍,劍身發黑,劍刃外卷,不知經曆過多少血戰,又曾吞噬過多少劍下亡魂。
它與樓下那些殘劍一樣,過往興許輝煌驚豔,萬夫莫敵,但如今沒了主人,身負殘缺的斷劍隻能默默在此處了卻殘生,即使來來往往,借用法寶的人并不少,卻無人能看得上它們。
謝長安并攏劍指,凝聚靈氣于指尖,點向那把殘劍。
劍身輕輕顫動,輕而易舉就被她從石縫裡拔出來。
這也很好解釋,它自然是不能與那完整無缺的玉珠相比。
旁邊傳來一聲哂笑,顯然是那留下來看熱鬧的掌宮發出。
謝長安閉目凝思,不理不睬。
她正盡力去感受那殘劍的劍意。
若有似無,時而遊龍走鳳,時而氣息奄奄,每次在她覺得即将捕捉到劍意時,那劍意又溜走了。
那把殘劍……
它的劍意自己藏起來了。
她将神識進一步擴大範圍,重重盤繞包圍殘劍,從劍柄到斷刃,一寸一寸,神識在上面撫過,逐漸也看出這把劍更深的來曆。
非金非鐵,似玉似石,上面的血迹早已沉澱凝結,變作烏黑,滲入劍身。
那些血來自許多人,不,那不是凡人的血。
上面的血,都是仙人的血!
眼前光怪陸離,影影幢幢,似掠過無數畫面。
淩風獵獵,此起彼伏,山搖地動,流血漂橹。
起初隻是淺淺的血色,後來,那血宛若無數條小溪蜿蜒彙流,最終變成立足血河之上,放眼望去,皆為敗軍之将。
她緩緩低頭,發現自己手裡握的,正是那把劍未斷前的樣子。
殺氣沖天!
手掌處傳來一陣灼熱劇痛,那是謝長安在隻身探入斷劍之前在掌心畫下的符術,為的就是防止自己神識沉溺,欲返已忘。
意識到斷劍在試圖用過往将她拉入劍意深處時,她就清醒過來,一手掐訣,拍在那把殺意充盈,躍躍欲試的劍身上。
在幻海之中,這把劍還是完好,它無愧于橫掃一切的霸道氣息,劍身通體發白幾近透明,卻散發舍我其誰的戰意,在發現謝長安企圖拉回控制權時,馬上就在她手中劇顫起來,幾欲脫離她手,倒戈相向。
謝長安早有準備,手指故意被劍身劃破,血珠懸浮于空,被她另一隻手虛空畫成一道血符,又沒入劍身。
白劍震顫稍減,但灼熱愈盛,謝長安幾乎有種手要被燒成灰燼的痛覺,但她受過比這更嚴重的傷勢,自然也能忍得眼下痛楚,更明白這種痛楚其實隻是斷劍故意映射在她識海,在現實中棹月的角度來看,她的手必然還是完好無損。
她調動全身靈力與神識,去控制這把劍,就像駕馭一匹烈馬,必先要将馬徹底馴服了,以後才能用。
斷劍的劍意似乎也很不甘心曾經斬殺無數仙人的自己現在卻要被一個小小仙使所用,拼盡全力在與之較勁抵抗,雙方拉鋸如弦上之箭,又如孤身立于深淵邊緣,稍有差池,不是人亡便是劍滅。
棹月吃驚地看着她在拼命與一把斷劍鬥法抗衡,想不明白局面怎麼會變成這樣。
以往大家過來借用法寶都是很容易的,縱然也遇到過法寶不聽使喚的情況,有些人要麼就直接換一件,也有人非要與法寶較勁,但多是法寶投降,因為這些法寶仙器,無論曾經如何厲害,如今也早已步入暮年,如身患殘疾的垂垂老者,誰都可以拿來就用。
當然,由于這把斷劍外表過于破損,很可能在謝長安之前,都沒有人借過,但這也不是能讓她表現得如此吃力的原因。
棹月暗暗奇怪,又懷疑是謝長安修為實力太低的緣故,否則他們這一路上來,竟沒有一件法寶願意為她所用,如今連這把斷劍都狗眼看人低……
思及此,他就感覺強大罡風撲面而來,棹月猝不及防,整個人直接被拍飛出去,連連撞倒不少靈藥,又重重摔在地上。
他吃痛一叫,正欲張口讓謝長安停下,便見方才搶了玉珠的掌宮也與他一樣摔在不遠處。
棹月剛冒起幸災樂禍的念頭,就驚訝發現謝長安周身隐隐有氣流湧動,袍袖俱飛,如立風中,而那斷劍握在她手中,已然褪去上面的黑鏽,變得通體雪白,雖說依舊是斷劍殘器,但氣勢上與之前黯淡無光相比,已然天壤之别。
方才把他們都拍飛出去的罡風,竟是從謝長安那裡發出的。
但靈力湧動遠未休止。
棹月的視線緩緩下移。
他發現,地面竟然在震顫!
不,不是地面震顫,琅嬛仙府所謂的每一層,原本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樓層,它隻是外表看上去像塔樓,實際上到底是什麼,他也說不清。
但此刻竟像是整一層樓,都随着謝長安與那把斷劍的鬥法而受到影響。
“不是地面,是仙器們在動!”
有人似乎與他所想相同,也忽然出聲叫起來。
棹月扭頭,發現對方正是剛才看熱鬧說紅魚燈籠瞧不上謝長安的小仙使,他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
“什麼所有仙器……”
棹月話音未落,戛然而止!
目力所及,所有仙器……不,并非所有仙器,而是所有劍器!
那些已經殘破不堪,半身有損,不知在此地度過多少孤寂歲月,從來無人問津的斷劍,俱都忽然劇烈震顫,甚至緩緩懸浮起來!
謝長安雖還閉着眼,但她眉間的朱砂仙印不知何時越發鮮紅欲滴,與此同時,一股淩厲劍意,也從她身上透出!
劍意是無形無狀,難以言喻,隻能意會的存在,即使能感應到其有形之形,那也不是棹月這等修為能夠做到的。
但現在,他竟看見了謝長安身後的劍意形狀!
棹月呆呆望着,不覺嘴巴微張。
謝長安不僅在與那把白色斷劍的拉扯鬥法中赢了,甚至還引動了其它斷劍的劍意?!
比他更吃驚的是那個掌宮。
誰能想到,剛剛還搶不到玉珠,又被斷劍嫌棄的小小仙使,竟能引動第七層所有斷劍的呼應!
即使它們現在都是仙人看不上的斷劍,那也曾是呼風喚雨劍蕩八荒的存在!
不,還不止是第七層!
随着劍鳴此起彼伏,铮然作響,所在樓層的人都發現這琅嬛仙府七層以下的所有斷劍,竟都為一股莫名劍意所動,紛紛躁動起來,劍尖朝向七層謝長安的方位,劍身清鳴!
但眼前,七層的棹月等人還不知其它樓層的動靜,已經為這一幕震撼,隻能怔愣呆立,瞠目結舌。
聞聲證果,觸目皆道。
千念化一念,萬劍如一劍。
萬劍,朝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