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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是她的第一感覺。
五髒六腑,四肢經絡,全身無處不痛,就像身體碎開了又一點點拼湊起來,比她當年在照骨境死而複生重煉肉身還要痛。
以她對痛覺的忍耐,竟忍不住呻吟出聲!
然後便有聲音響起。
“我都說了,讓你不要去湊熱鬧,你偏不聽,這下好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就形神俱滅!”
謝長安:?
她竟不知自己何時成了愛湊熱鬧之人,難不成去冰墟開天門也能叫湊熱鬧,最後天門不也……
但很快,有些迷糊的神智陡然清醒警覺片刻——
這聲音很是陌生。
眼皮上如壓巨石,全身都叫嚣着繼續沉睡,但她還是勉力睜開雙目。
一道人影搖搖晃晃進入視線。
“你……”
她隻能發出一個字,也隻需要發出一個字,少年就可以滔滔不絕繼續說下去。
“你下回想尋死就走遠些,要麼直接去下界,也免得被仙君及時救回來!”
謝長安:“當時……”
少年:“當時動靜太大,我在丹爐房都聽見了,一出去就發現全天宮的人都往那兒趕,但他們也不敢靠近,聽說那天縫裂得太大,差點都要動搖北天,連仙君們都折了兩個,我一聽就頭也不回趕緊走了,結果回去半道上聽說你當時為了看熱鬧,是頭一個趕過去的,隻好又折返去找你,福生無量天尊,你被拖出來那會兒渾身是血,還有一口氣在,真是命大!”
他又絮絮叨叨說起自己是如何辛苦背着謝長安回來,又求正在閉關的善齊上仙出面,将她從生死邊緣拉回來。
謝長安雖被他吵得一腦門嗡嗡響,可還是從中了解不少經過。
直到她露出明顯的痛苦表情,對方這才終于消停,風風火火離開。
痛苦倒不是裝的。
對方走了許久,她才漸漸緩過來,又勉強壓制身體各處的痛楚,慢慢坐起身。
謝長安低下頭。
這雙手白皙柔軟,稱得上纖纖玉手。
但,不是她的手。
滿屋找不到一面銅鏡,但有一盆水,謝長安輕輕敲了敲邊緣,一絲靈氣溢出,将水面變得更為清晰。但就是這個微不足道的法術差點讓她心頭翻騰,吐出一口血,可見這具軀體現在有多虛弱,那少年的話并未誇張。
水鏡裡映出的人臉,下巴尖尖,面色蒼白,眉毛秀長,容貌居然與她有幾分相似,但也并不是她原本的身軀容貌。
最大的不同,還是眉心一道朱砂顔色的印紋,似花非花,她伸手抹了一下,不像畫上去或印上去的花钿妝點,倒像是某種法力符箓。
先前她模模糊糊去看少年時,依稀看見對方眉心也有,紋路與她是一樣的。
謝長安輕輕歎了口氣,那少年絮叨半天,卻連名字也未透露,她也不能主動問。
環顧四周,她根據先前零碎的話,拼湊出一個大約還算完整的結果。
這便是上界。
凡間修士心心念念,畢生汲汲的上界,她竟來了。
卻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不是渡劫飛升,不是祝玄光那樣與天道博弈取舍,而是魂魄離體,借屍還魂。
至于身軀原本的主人,謝長安感應不到,識海空空蕩蕩,一絲殘魂也未留下,對方極有可能已經喪生在那場變故中,徹底神魂俱滅,而謝長安這個外來者,卻陰差陽錯成為這具軀殼的新主人。
她起身不過片刻就開始喘氣,又不願躺下,隻好勉強倚着牆壁,打量這間屋子。
說是屋子,其實與太極宮内的主殿也相差無幾,相當寬敞,入目所見,俱為珍奇。
她方才睡的床,實則是一張寒玉床,整塊青玉雕刻而成,渾然天工,竟無半絲拼合痕迹,而那玉床之上的被褥,觸之如絲若水,似綢非綢,順滑生光,帷帳則是比之更輕薄的材料。
謝長安曾聽說,南海深處有種海蜘蛛,吐絲凝結之後便如眼前所見,但産量極少,絲也極容易斷,凡人無緣得見,修士中有愛美者,興許會拿這種絲來裁衣,可也隻是幾件衣裳,絕無可能像眼前做成被褥床帳。
更有帳上點綴下垂的玉石水晶,顔色剔透,瑩瑩有光,比之天子起居亦毫不遜色。
她此刻所倚靠的牆壁,涼而不冷,靈氣透過衣裳滲透進來,竟是整面白玉,再看其它各處,也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