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你回哪去?”蘇明惠掃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時針正指在“20”這一數字上,她皺了皺眉,一不留神葡萄汁水濺在指尖,沒好氣道,“這裡是住不下你還是怎麼着?”
“八點十五,還不晚,我可以自己回家。”
林枝春抿了抿唇,盡量心平氣和地把話說明白,她不想再和蘇女士有哪怕一點沖突。
“你能不能跟人圓圓好好學學,不要這麼固執……”
蘇明惠話一說出口,就覺出幾分不對,她頓了下又改口道:“媽媽也沒有非要拿你和人家比的意思,隻是你看圓圓聽話懂事,從來不用你周叔叔多操心。”
“人唱歌跳舞樣樣精通,我也是為了你好,希望你不要除了讀書什麼也不會。”
每每提到這些,總是無止境地老生常談。
明明已經忍了很多年,可林枝春這次就是坐不住了,她生硬地告别,轉身就走出了門。
走在路上,林枝春垂着眼,一下一下地踢着滾落在腳邊的石子,等到流光溢彩的别墅區終于被遠遠抛在了身後,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就是那句“媽媽也是希望你不要除了讀書什麼也不會”怎麼也揮之不去。
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讓她忽然想起從前,才剛剛開始念書的時候。
老實說,林枝春并不是一個愛沉湎過去,時不時翻舊賬的人,可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塵封了幾近十年的一句“但凡你多花點心思在學習上,數學也不至于滿分都拿不到”就這麼橫沖直撞地,一把撞上了心頭。
頃刻間将她那顆心如易碎琉璃被撞了個七零八碎。
當事人蘇女士估計早忘了,你怎麼還記得呢。
她在歎氣聲中無聲地質問自己。
刺啦——
石子與地面摩擦出尖銳的聲響,在翻湧而上的煩悶情緒支配下,林枝春腳下使力,沒想到不使則已,一使驚人,石子被踢到一個全新的高度,高到完全飛出她的視野。
一絲絲不好的預感從心頭飄過,她蓦然擡頭,視線在空中搜尋着石子的蹤迹,沒怎麼費力就在正前方捕捉到那條走向奇怪的抛物線,和看起來頗有幾分熟悉的人影……
空氣中傳來“笃”的一聲悶響,石子在即将着陸時被人徒手抓住,而不是按照原定軌迹飛到人臉上去。
好險好險。
林枝春松了口氣,但轉瞬心又被提了起來。
那人往前走了幾步,冷漠而淩厲的輪廓完完全全暴露在路燈的光線下。
再加上,他懷裡抱着的那隻貓,她簡直一閉眼就能想起傍晚時少年不費吹灰之力将人制服住的畫面。
她怎麼就把石子往這人身上踢了過去呢?
林枝春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下口水,他不會找自己麻煩吧?
恰在此時,少年原先閑閑放在右腿側的手舉了起來。
這是要動手了嗎?
林枝春心裡的弦突地繃緊,身體警覺地先于意識做出反應,直接轉了個身,直到後背響起懶洋洋的一句“跑什麼”,才尴尬地頓在原地。
少年人的清越聲線在這空寂無聲的夜晚分外中聽,林枝春的耳朵微微泛紅,在寒冬的夜裡冒着熱意。她僵直的身子又轉了回來,呐呐地說了句,“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他輕笑出聲,同傍晚時分的冷戾判若兩人。
大抵是被她倉皇轉身的舉動給逗到了,語調沒什麼起伏的句子裡也藏着絲不起眼的調侃,“怕我有事,要你負責?”
“我沒想不負責……”
回想起自己用石子踢到人的“惡劣行徑”,林枝春的臉龐也熱了起來。
她抿了抿唇,正想問問他的手究竟有沒有事,一擡頭卻發現,他人早已轉身,看架勢是要往馬路對面走去。
“放心,用不着你負責。”
昏黃路燈映照下,少年的倒影在低矮的灌木叢襯托下,顯得格外幹淨修長。
林枝春想出聲喊住他,卻看見那人似是能預先感應到别人想法似的,依舊沒回頭,但懶懶地伸高了右手,在空中招了招,像是告别。
她站定在原地,聽得最後一句“早點回家,多少注意點安全。”
四下無人的寂靜夜裡,散漫低沉的男聲格外清晰,他沒再追究她那點過失,像是壓根兒不在意,跟拂去身上塵埃似的,輕飄飄地就把事情給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