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賦被碾碎,夢想被扼殺,然後被推上一條“都一樣”的麻木軌道……這種被強行扭曲的窒息感,與他自身在母親高壓掌控下的處境,竟在靈魂深處産生了如此強烈的、冰冷的共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了初衍眼中那份深不見底的絕望和自毀傾向的根源。那不是簡單的脆弱,而是靈魂被連根拔起後,在貧瘠的鹽堿地上徒勞掙紮的悲鳴。
就在這時,大巴車再次碾過一個稍大的颠簸!
“唔……” 初衍在睡夢中發出一聲模糊的嘤咛。身體因為震動而猛地一顫,倚靠着柏聞嶼肩膀的頭顱也随之滑落。
柏聞嶼覆在他發頂的手掌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微微用力,穩住了那顆不安晃動的腦袋,阻止他撞向冰冷的車窗。這個帶着保護意味的動作,自然而流暢。
初衍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如同振翅欲飛的蝶。沉重的眼皮極其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視野裡一片朦胧的光影晃動。意識如同沉船,正艱難地從深海中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頭頂傳來的、微涼而沉實的重量。那觸感陌生,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卻奇異地帶來一絲安穩。緊接着,是身下平穩的晃動感,引擎的嗡鳴,還有……鼻息間萦繞的、幹淨清冽如同雪後松林的氣息。
這氣息……是……
混沌的意識瞬間被這個認知刺穿!
初衍猛地睜大了眼睛!渙散的瞳孔在幾秒内迅速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深灰色、質地精良的衣料紋理,近在咫尺。再往上,是線條清晰冷硬的下颌線,緊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那雙正低垂着、如同寒潭般深邃的眼眸!
柏聞嶼!
自己……竟然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頭頂那隻手……是他的?!
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慌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間從頭頂澆灌而下!初衍的身體如同被電擊般猛地彈直!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想要從柏聞嶼身邊彈開,動作倉惶狼狽,牽扯到手腕的傷口,劇痛讓他瞬間倒抽一口冷氣,臉色更白了!
“對……對不起!” 他聲音幹澀沙啞,帶着濃重的睡意和無法掩飾的驚慌,語無倫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睡着了……我……” 他慌亂地低下頭,不敢再看柏聞嶼的眼睛,隻想立刻把自己縮進地縫裡。頭頂那微涼沉實的觸感消失了,卻留下一種更加清晰的、無形的灼燒感。
柏聞嶼收回了手,動作自然得仿佛隻是拂去衣角的灰塵。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初衍瞬間漲紅、又因疼痛而失血的臉上,那深邃的眼眸裡翻湧着極其複雜的暗流——有尚未褪盡的沉重共情,有對他劇烈反應的冰冷審視,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靜默。
他沒有回應初衍的道歉,也沒有解釋自己剛才的動作。車廂内短暫的騷動(初衍驚醒的動作引起了一點注意)也很快平息下去。
就在初衍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袖口(試圖遮蓋手腕),眼神飄忽不定地投向窗外時——
一個冰冷的、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不高,卻帶着一種穿透嘈雜的力度:
“手機。”
初衍猛地一怔,茫然地轉過頭,看向柏聞嶼。手機?什麼手機?
柏聞嶼的視線極其短暫地掃過初衍腿邊的座位縫隙,然後又落回他臉上,言簡意赅:“掉了。”
初衍順着他的目光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舊手機不知何時滑落出來,正安靜地躺在他和柏聞嶼座位之間的縫隙裡,屏幕朝下。
“啊!” 他輕呼一聲,巨大的尴尬再次襲來!他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動作笨拙,受傷的左手使不上力,隻能用右手去夠。指尖剛觸碰到冰冷的手機外殼——
柏聞嶼的動作比他更快一步。
那隻骨節分明、幹淨修長的手,極其自然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效率,先他一步撿起了那個黑色的舊手機。
初衍的動作僵在半空,心髒提到了嗓子眼。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機被柏聞嶼握在手裡,那感覺就像自己最不堪的秘密被人攥住。他會不會……看到什麼?雖然屏幕是暗的,但萬一……
就在初衍的恐慌達到頂點時,柏聞嶼卻隻是極其随意地、如同處理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将手機屏幕朝下,遞還給了他。
“拿好。” 聲音依舊冰冷,聽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初衍幾乎是搶一樣地接過手機,指尖冰涼,死死攥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迅速将手機塞回褲袋深處,動作快得像在藏匿贓物。巨大的心虛讓他甚至不敢說聲謝謝,隻是低着頭,死死盯着自己交疊在膝蓋上、微微顫抖的雙手。車廂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沉默。
就在初衍以為這酷刑般的沉默會一直持續下去時,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加個微信?”
初衍猛地擡起頭,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驟然收縮!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柏聞嶼,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加……微信?
柏聞嶼……主動要加他微信?
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不可思議!那個永遠高高在上、拒人千裡的冰山學神?那個看穿了他所有不堪、掌控着他“明天”的冰冷存在?主動向他這個“麻煩”、“垃圾”抛出社交的橄榄枝?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更深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初衍。他想起了陳墨咋咋呼呼的“嶼衍無阻”,想起了大巴車上無數道或明或暗的探究目光……柏聞嶼這是什麼意思?是方便“監控”他?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冰冷的“施舍”?
“不……不用了吧……” 初衍的聲音細若蚊呐,帶着明顯的抗拒和退縮,他下意識地将身體往車窗方向又縮了縮,“我……我平時不怎麼用微信……也沒什麼可……”
“方便。” 柏聞嶼打斷了他磕磕絆絆的拒絕,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他甚至沒有看初衍那寫滿抗拒的臉,隻是極其自然地、動作流暢地從自己深灰色旅行包的外側口袋裡,拿出了他的手機。
那是一款最新款的、線條冷硬的旗艦機,屏幕漆黑如鏡,映不出任何情緒。
柏聞嶼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點了幾下,解鎖,調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維碼名片。然後,他将手機屏幕轉向初衍,遞到他面前。
動作幹脆利落,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和……一種奇異的、冰冷的耐心。那深邃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初衍臉上,仿佛在無聲地等待,又像是在無聲地施壓。
初衍看着眼前那方小小的、泛着幽光的二維碼,像看着一個燙手的山芋,又像一個通往未知深淵的入口。他張了張嘴,想再次拒絕,但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柏聞嶼那平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讓他所有退縮的勇氣都煙消雲散。他想起自己欠下的“明天”,想起衍衍,想起那沉重的枷鎖……他有什麼資格拒絕?
他認命般地、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顫抖,從褲袋深處掏出那個邊緣磨損的舊手機。屏幕點亮,廉價的背光映着他毫無血色的臉。他指尖冰涼,在屏幕上劃了好幾次才解鎖成功,點開微信掃描界面的動作也顯得異常笨拙和遲疑。
就在他顫抖着将手機攝像頭對準柏聞嶼屏幕上那個二維碼時——
“喲呵!!”
一聲充滿戲谑和興奮的怪叫,猛地從前排炸響!
陳墨不知何時又轉過了身,上半身幾乎完全探出座位,眼睛瞪得溜圓,閃爍着八卦的金光,死死盯着初衍那正對着二維碼掃描的手機屏幕!
“加微信!柏神主動要加衍哥微信!!” 陳墨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再次成功吸引了前後幾排同學的注意,“石錘!這絕對是石錘!‘嶼衍無阻’CP正式官宣第一步!!” 他激動地拍着旁邊李靜的肩膀,“李靜!看到沒!我就說!王胖子!錄下來錄下來!”
李靜無奈地扶額,嘴角卻忍不住上揚。王浩則憨憨地笑着,真的作勢要掏手機。
車廂裡瞬間充滿了低低的哄笑聲和更加暧昧的議論聲。
初衍的臉瞬間紅得滴血,手指抖得更厲害了,手機差點脫手掉下去!巨大的羞恥感讓他隻想立刻跳車!他慌亂地低下頭,不敢看任何人,隻想快點結束這場公開處刑。
柏聞嶼卻仿佛屏蔽了周遭所有的噪音和陳墨的聒噪。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擡一下,隻是将拿着二維碼手機的手又往前遞了遞,距離初衍的舊手機更近了一些,方便他掃描。他的神情依舊冰冷平靜,仿佛陳墨喊的不是他,那些議論也與他無關。隻有那遞着手機的、骨節分明的手指,穩得沒有一絲晃動。
“滴——”
一聲清脆的掃碼成功提示音響起,在初衍聽來卻如同驚雷!
好友請求發送成功。
柏聞嶼收回手機,看都沒看屏幕,極其自然地将手機鎖屏,放回口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仿佛隻是完成了一項日常任務。
初衍則像握着燙手的烙鐵,飛快地将自己的舊手機塞回褲袋最深處,仿佛那是什麼危險的違禁品。他死死低着頭,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進衣領裡,耳根和脖頸紅得發燙。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柏聞嶼的目光終于再次落在他那恨不得鑽進地縫的背影上。那深邃的眼底,複雜的暗流緩緩沉澱,最終歸于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他極其平淡地、仿佛隻是随口提醒般,補充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初衍嗡嗡作響的耳朵:
“通過一下。”
“有事發消息。”
說完,他重新将視線投向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側臉的線條在流動的光影下顯得冷硬而遙遠。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加微信”事件,從未發生。
車廂裡,陳墨還在興奮地跟李靜和王浩手舞足蹈地分析着“官宣”的意義。初衍則像隻受驚過度的鹌鹑,蜷縮在角落,感受着褲袋裡那個舊手機傳來的、如同定時炸彈般的重量,和身邊那尊重新歸于冰冷的“神祇”散發出的、無形的、卻更加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那個小小的二維碼,像一道冰冷的契約,将他更深地、更緊密地,綁在了名為“柏聞嶼”的冰山之上。通往軍訓煉獄的旅程還未結束,而一段全新的、更加複雜而沉重的聯結,已然在衆目睽睽和一片喧鬧的“石錘”聲中,無聲地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