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宥這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砰”的一聲響,外間正搬擡箱籠的仆從都吓了一跳,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偷偷朝正屋打量。
而眼看着楚宥一拳砸在門扇上的祝嵘和興來,更是受驚不小。
祝嵘隻怔了一瞬便迅速反應過,連忙湊上前,托起楚宥那隻還緊攥成拳的手查看。
“無礙。”未等祝嵘細看,楚宥就立刻收回手,背去了身後。
匆忙間祝嵘隻來得及看清,他們殿下養的細皮嫩肉,白玉似的手,紅了一大片。
雖然沒破皮流血,但難保沒傷着筋骨。
“肯求殿下把手給奴婢看看。”祝嵘躬下身,懇切道。
“都說了無礙。”楚宥将手背得更緊,堅持不肯給祝嵘看。
“殿下,您就讓師父看看吧。”剛回過神的興來,白着一張臉,小聲勸道,“您方才那樣,您的手……您的手該多疼啊。”
是啊,該多疼啊。
楚宥仰起頭,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如此來回幾次,可心口的位置還是悶痛的厲害。
他疲憊地閉了閉眼,半晌才又望向祝嵘和興來,啞聲道:“你們不該問我疼不疼,該去問雪燭疼不疼。”
疼,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疼。
在這裡,在這座從前的定國公府中,葉雪燭度過了最歡愉美滿的童年和少年時光。
可這美好的一切,卻在五年前的某個冬日戛然而止。
在那場駭人聽聞的屠城事件中,定國公府除了葉雪燭以外,無人生還。
地獄是什麼樣,葉雪燭是見過的。
那日的定國公府就是地獄。
沒有任何防備,她就這麼猝不及防的再次跌入地獄。
“他們想她死,他們是想逼死她。”楚宥幽幽道,眼睛像是被鮮血浸透,紅得可怕。
旁人眼中看到的這座府邸,高堂素壁,窗明幾淨。
那她阿姐呢?阿姐眼中看到的,又是何景象?
祝嵘不明所以,從方才開始,他們殿下就一直在說“他們”。
“他們”是誰?
然而還未等祝嵘開口詢問,楚宥就大步走出屋去。
祝嵘與興來連忙跟上,生怕楚宥再弄傷自己。
見方才還站在院門口,指揮仆從搬擡箱籠的葉雪燭,突然不見蹤影,楚宥心裡狠狠地慌了一下,正欲喊人去找,轉身一瞧,發現葉雪燭并未走遠。
隻見葉雪燭正獨自一人,蹲在正屋前的一扇窗底下,不知在看什麼。
楚宥連忙小跑過去,見葉雪燭蹲在地上,雙臂抱膝,低垂着頭,正盯着窗下的一個土坑怔怔出神。
楚宥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麼,他在葉雪燭身邊蹲下,安安靜靜地陪着葉雪燭一起看那個土坑。
“這裡原來種了一株紫,陽花。”半晌,葉雪燭才開口說話。
她聲音很輕,聽來微微有些發顫。
“花是什麼顔色的?”楚宥柔聲問,“粉色?藍色?還是紫色?”
葉雪燭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嗯。”葉雪燭盯着那個土坑,緩緩給楚宥解釋,“這株紫,陽花是我阿娘出嫁時,從她閨閣窗下的花壇裡移栽出來的。阿娘喜愛紫,陽花,聽阿爹說寒宵城沒有紫,陽花,便帶了一株過來。
寒宵城的氣候,本不适宜種植紫,陽花,但這株紫,陽花在這裡栽下以後,不但成活了,還生的枝繁葉茂。
阿娘原以為這株紫,陽花第二年就能開花,卻不想精心養了許多年,它就隻抽枝長葉,卻從未開過花。
年年到了花開時節,阿娘總是很期待,最終卻又很失望。”話說到這兒,葉雪燭稍稍頓了頓,才又接着說。
“自我得知這株紫,陽花的來曆,又知阿娘年年都盼着它開花以後,便想過許多法子,想讓這株紫,陽花盛開,卻都不管用。
後來,還是在寒……在顧神醫的幫助之下,這株紫,陽花才總算有了要開花的迹象。
我和阿娘都可高興了,隻盼着冬日能早些過去,春日快些到來,可是我們……我們卻沒等到第二年春暖花開。”
葉雪燭頭垂得更低,她将臉深深埋在了膝蓋裡,許久才哽咽道:“阿宥,你說這株紫,陽花究竟是什麼顔色啊?”
楚宥看着葉雪燭,眼珠猩紅,染了血一般。
蓦地,他站起身來,對着正搬擡箱籠的仆從吼道:“把東西都給我原樣搬回馬車上!本王不要住在這兒!”
仆從們驟然得了這樣的吩咐,一時都有些不知所措,全都愣在原地。
“别愣着,都搬回去!快搬回去!”楚宥揮手說,見仆從們依舊不動,都眼巴巴地看向一旁的祝嵘,不禁怒道,“你們看祝嵘做什麼,他也得聽我的,都别愣着,都給本王搬回去!”說罷,便要親自過去指揮。
“殿下!”葉雪燭起身追上,一把扯住楚宥的衣袖。
楚宥轉過頭,目光落到葉雪燭身上的一瞬,臉上的戾氣就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