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宴蕭覺得自己和樓蘭姑娘手無寸鐵勢單力薄,幾乎沒有從匈奴人手裡逃脫的可能,于是開始做最壞打算:若有來世我一定要效仿骠騎将軍把匈奴人全都殺光!
他緊緊摟着黎帕那溫熱的軀體不放手生怕一旦放手她就會被匈奴人搶走活活糟蹋去:善良的美麗的姑娘啊黎帕那,若有來世,我希望第一個遇見的人是你。
僮仆都尉冷笑道:“讓她去死。誰也走不出大漠!”此時失血過多的黎帕那在張宴蕭懷裡氣息漸微弱隻留下被吹散的蒼白容顔和被沙塵埋沒的記憶——那是一個深秋的黃昏。火燒雲似一團團烈火,簇擁在落日身邊。秋風小心地吹着似怕破壞掉這深秋的蕭瑟荒涼,吹在身上冷冷的。
落日的餘輝下,又一個健壯的金發青年扛着一條打磨得發亮的耕作工具,另牽着一頭又大又壯的毛驢,身後跟着一個濃密長發,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在回家的路上奔走。那男人、那毛驢、那小女孩似乎還在眼前唱着、笑着、奔走着。
“父親,等等我——”
“黎帕那,當心——”
小女孩拔腿意欲努力追上前往越走越遠的父親,腳邊不經意撞到了什麼東西而失足摔倒,下巴傳來陣陣疼痛,淚如決堤濕潤了雙眼……她抑制住淚水望着落日餘晖星星點點地照着父親健壯的背影一步一步漸漸消失在黃昏的路上,涼涼的風在落日襯托下秋色枯黃簌簌紛飛翩然起舞與枝幹告别,是那樣的不舍……父親……我對你的想念正像那些依戀着胡楊的葉子,想着想着,眼角的淚水就不禁潸然而下。
父親,你的臉龐萦繞在我眼前,每每讓我夜不能寐。父親,每當我想起你,我多麼希望可以重生,拉近我和你的距離呀!
“黎帕那!”多麼熟悉,多麼親切的聲音發自天空。啊,是父親,他在呼喚我呢!小女孩破涕為笑,忍痛爬起來試圖尋找父親的身影,眼前卻突然天旋地轉,仿佛自己成了宇宙中心……夕陽,小路,胡楊林……所有的東西都圍着自己快速地旋轉,根本不敢睜開眼。
“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過又在瞬間化做虛無,曆經一片黑暗之後,心中的曙光盛放開來。迷離的眼神逐漸離開那些未知的幻影,眼皮緩緩地張開,視線回落到了落日的餘晖之中那些景象一下子飛散開與夢境一起消失了。滾燙的風掠過蒼白的容顔,昭示着又回到真實的彼岸。雙眸間不易覺察的狡黠異彩的流動,蘇醒在流逝的虛幻之後。
蒼茫暮色給連綿無垠的沙丘塗抹了一層憂郁凝重的昏黃。晚霞正在漸漸黯淡下去幾縷破碎的雲絲被燒得通紅後又仿佛随着沙漠粗糙而夾着塵沙的戈壁大風吹得驟冷,雲絲變得象一塊冷卻後的生鐵在青黑中鑲上了一層紅邊,使幹燥的大漠更顯得荒涼而凄慘呈現一派壯觀的悲怆。
匈奴人又殺了我一次。我也以為自己會死可我完好無損。咯咯咯,高僧說我命硬着呢,沒那麼容易死!!
“醉卧美人膝醒握殺人劍,不求連城璧但求殺人劍,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漢家少年悲憤激昂的聲音夾在呼嘯的風聲中穿透面紗灌入耳鼓沖撞耳膜似乎要把兩隻耳朵給穿透。
她悄悄扭過脖子,窺視那個衣衫褴褛、全身上下沾滿沙土髒得不成樣子的漢人少年,他正在抱着她哭泣,一顆顆有大有圓、閃閃發亮的淚珠,順着臉頰滾下來滴在嘴角、胸膛、而立在他身後的小栗馬則眯着眼睛張開嘴露出上下兩排牙齒發出極其富有魔性的笑聲。它在笑呢。不通人性的畜生!少年怒目瞪着小栗馬狠狠地罵道,黎帕那死了,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原來你還懂得做詩啊。”
“不才不才,”張宴蕭的語氣間充滿了強烈的民族自豪感,“這是骠騎将軍說過的豪言壯語。”說到這裡又吟唱起來:“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顔色。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顔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顔色。”唱着唱着蓦地愣住:不對呀……
“啊!”他終于過神來,眼珠子一崩就瞪出來了,下巴咣當幾乎要砸腳面上了。他看見樓蘭姑娘那雙好似在微笑的宛若牢蘭海最深處般澄澈碧藍的美麗眼眸間蕩漾着一股春風吹在臉上,舒服無比。他指着她結巴道:“原來你是詐的?”
“傻子。我不騙過那些蠢驢怎麼帶你走出大漠?”黎帕那邊說邊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将插在胸口的沾糞便的髒箭拔出狠狠折斷甩得老遠。
僮仆都尉到死都想不到自己被樓蘭姑娘的變戲法給忽悠了。她穿着鑲滿鑽石的緊身胸衣戴着鑽石項鍊相當于士兵護身軟甲,幾十箭都射不死,當然,這也算是僥幸,如果射的是她的頭,她肯定必死無疑。無論如何。感謝上神阿胡拉瑪茲達的庇護,讓她僥幸地活了下來。
晚霞的最後一絲餘晖消散得無影無蹤與大漠丘頭相接的鉛灰色天空,死氣沉沉。偶爾有鴉群自空中掠過叫聲凄厲。此時的大漠,毫無長河落日圓之美感,狂風肆虐卷起一蓬蓬黃沙直撲人的面門,形成些許似雲非雲、似霧又非霧的灰氣低低地懸浮在大漠上空使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張宴蕭跟着黎帕那去往樓蘭城的路上屢屢發現類似動物的影子從枯萎草叢裡一閃而過剛細看一切又恢複平靜讓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動物的影子卻時不時地出現,讓他始終沒法弄明白是真是假。
啥動物?野虎?野狼群?腦中不時變幻着他所能想到的動物的影子,一個個張大了血盆大口等待着獵物的到來。
說實話以前在長安的時候就耳聞當年博望侯張骞走過的路經過沙漠,氣候幹熱惡劣,容易脫水,西域這個地方對漢土來說根本就是山河險遠、強盜出沒,出陽關以後要時刻面臨适應外邦國家不同民族和不同風俗以及語言不通等困境經曆。
九死一生的漢家少年認為自己總算是體會到了絲綢之路的兇險以及博望侯當年的艱辛……
實際上,并不僅僅如此。大漠美麗的金黃外表之下還隐藏着更可怕的危機:什麼炎熱,什麼幹渴,什麼匈奴人,僅僅隻是危機的其中一小部分罷了。
大漠的天氣變幻無常。白天,火紅的烈日經過沙石的反射和熱量的累積把人活活烤死;夜晚,曠野和荒寒在一無遮掩的情況下泛濫又能把人凍僵。暴風雨、沙塵暴等天災随時會刮起把他們無情吞沒!還有響尾蛇等野獸襲擊人不分白日黑夜的,隻要是遇到它們感興趣的對象。
落日消失在丘頭下面之後,張宴蕭感到冷,冷得不住地哆嗦即便緊緊抱着小栗馬也汲取不到它的體溫,浸入骨髓的冰凍似乎要把身體裡所有溫暖都抽去隻留下如幹絮般散漫的冷一團一團塞在胸肺間,手腳依然快要被凍僵。“前面就是樓蘭國都了嗎?黎帕那?天快要黑了,城門恐怕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