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月高懸。床榻周邊懸挂着金銀各色絲線繡着滿身胄甲的粟特武士狩獵圖的帳幔随風漂浮,用石膏和琉璃磚所裝飾描着大面積浮雕彩繪的色彩濃烈的牆上還挂着一把波斯彎刀,劍鞘是鍍金的,劍柄鑲嵌有一顆顆晶瑩奪目的寶石,梳妝台放置着镂花象牙梳妝盒,波斯佩斯利紋樣華麗織品、陶瓷工藝品和木器等。 夜風掠進,四盞銀制的花枝狀香薰燈架燭光跳躍把整個卧房映照得燈火通明。
黎帕那回到家就把 自己反鎖在卧房裡偷偷拿出用白日賣花掙得的錢換取的蘆葦杆子和生羊皮,打算綁制成假人。
她把蘆葦杆子分成兩捆,其中一捆用來做身子和腿所以粗些長些,另一捆做手臂的要細些和短些。她先将短的一捆蘆葦杆子用紅線捆好插入軀幹中用皮筋固定好位置,紅線的位置捆紮假人,将假人兩腿分開用皮筋固定進行捆紮在脖子上紮上紅線。
黎帕那紮好假人後,打開梳妝匣取出一支鑲金玉镯放在桌上看着發愣。這镯子玉質晶瑩透亮,澤光潔圓潤水頭充足滋潤無比,觸之手感清涼柔滑。镯身雕刻着一條吐出美麗水花的蛇形怪物叫龍,樓蘭人視為族神的聖物 ,不,準确說是西域佛教徒的聖物。
身披五彩翎毛的鳥是鳳凰,二者呈上下排列,象征太陽的火珠處于中間, 供二者戲耍顯示出活潑生動的氣勢。整隻镯子從總體看來,黃金的溫暖柔韌與翡翠的通透清澈碰撞出極緻的唯美正好應驗金鑲玉之美談。
金鑲玉這種首飾價格極其昂貴,由于工藝複雜,稍有不注意就會損傷到玉石所以必須是精湛高超的特級工匠來制作。按照樓蘭王室制度規定,國王,還有國王母親,妻妾兒女等嫡系親屬才能佩戴金鑲玉首飾。
今日陀阇迦買花付錢時她就注意到他戴在左手腕上的鑲金玉镯與眼前這支完全相同。陀阇迦哪兒知道,她一直将它視作尋仇線索。陀阇迦哪兒知道,賣花姑娘收藏的這支王室特有的镯子曾經害得多少無辜的男女老少被屠殺殆盡!
咯咯咯咯。樓蘭國王陀阇迦, 想不到吧。黎帕那滿臉詭笑着給假人戴上鑲金玉镯。“他是樓蘭國王陀阇迦!揍他。” 魔在耳邊不斷鼓動說:“揍死這個昏庸無道的國王!”
“陀阇迦你這條喪盡天良的老狗!勾結匈奴殘殺上百條無辜性命。” 姑娘将假人假想成陀阇迦的模樣,指着其鼻子,歇斯底裡地怒吼,“今日是你的死期!!”
“啪、啪、啪”管家坎吉無意路過姑娘的閨房,聽見傳來鞭抽的聲音“怕啪啪啪啪啪啪!” 他自言自語說黎帕那在裡面幹嘛呢,又犯瘋病了。果然彎下腰。順着門縫往裡看見姑娘揮着皮鞭使勁抽打假人還罵罵咧咧不止。 “去死!去死!” “啪啪啪” 假人身上的羊皮被抽得稀巴爛零碎的蘆葦杆子散落得滿地都是。
洩憤之後, 黎帕那臉上既無淚水也無悲傷,雙眸間隻是冷漠和茫然。她漫無目的在卧房裡來回踱步,一圈又一圈沒有固定軌迹,就如同此刻的思緒般不知道發散到黑夜深處什麼地方…… 七年前。奄奄一息的她眼睜睜地看着匈奴人騎着馬在堆積成山的屍體中肆意踐踏,嘴裡叽裡咕噜地說匈奴語。那時她雖然聽不懂但能夠記住發音,她将所有字句發音牢牢銘記在腦海裡,直至被好心的巴賽木老爺收留,得到學習匈奴語的機會 ,才破譯當年那幾句話的含義:“ 王後說樓蘭公主就藏在這座村子裡。男的全部殺光,女的全部搶光,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是這樣嗎。匈奴人為了追殺樓蘭公主而殘殺上百條無辜的人命,毀掉了我的一切。……不。村子裡沒有什麼樓蘭公主。村子裡全都是平民百姓,根本就沒有什麼樓蘭公主。我要報仇,我要為他們報仇!
黑甲人手裡緊握煥發出青焰般鋒利寒芒的波斯彎刀,臉上流露出一種懾人的喋血的笑容:匈奴人。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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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時分。粗壯的枝桠在空中伸展猶如一張黑色的大網籠罩着黑夜,籠罩着本就不明亮的月光,似乎要将天地隔開似乎要囚禁地上一切。
“咔、咔”黑甲人高舉着煥發出青焰般鋒利寒芒的波斯彎刀,一下,又一下,朝着樹幹狠狠劈砍,“咔咔咔咔”。
黑甲人躲在南城區密密匝匝的樹林之中,借着那些天然屏障将自己很好地隐蔽起來,許久,前方傳來一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兩個喝得醉醺醺的匈奴人跌跌撞撞剛靠近樹林,黑甲人忽然躍起,手中的彎刀快得如同魑魅直擊兩個人的喉嚨,隻見青焰閃過幾道暗紅噴射而出…… 兩個倒黴的匈奴人就這樣稀裡糊塗倒地喪命。
畜生的血是什麼味道? 黑色頭盔下僅露出的半張臉平靜得幾乎猙獰。塗着黑色蔻丹的手指蘸了蘸彎刀上的鮮血放進嘴裡仔細品味,呸,又腥又鹹,有點像鐵鏽。
痛快。太痛快了。
七年至今第一次感到如此輕松痛快,如此舒服! 砍掉仇人的頭作為仇人砍掉自己親人的頭的報複,這叫以牙還牙。國王你這個老不死。你不相信我敢對匈奴人下手對吧,我這就讓你相信!
黑甲人舉起彎刀朝 着屍體腹部和頸處猛砍猛刺直到确定他們沒有呼吸和心跳完全死透之後才砍下頭顱,就這樣,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被她提在手中,不斷地向下滴落着鮮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散發出來混合在刺骨的寒風中顯得格外恐怖。
黑甲人趁着茫茫夜色溜回家中安然入睡。轉眼間天際間微露出魚肚白,雲彩都好似趕集般聚在天邊,就像是一簇簇浸了血的棉絮顯出淡淡的紅色。
“賣花了。你要買花嗎?” 黎帕那抱着五彩缤紛的花束遊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走在大街小巷叫賣時,流言再起:“昨晚黑甲人真的殺了兩位匈奴使者還砍下頭顱挂在樹上示衆!快去看看。”
黎帕那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沿着昨夜走過的足迹來到北城區,老遠就看見那兩具被綁在樹林上的血淋淋的自己的傑作。嘿嘿……
樓蘭王陀阇迦、國相古裡甲以及幾個随從很快聞詢趕來,圍觀百姓看見國王立馬行撫胸禮問安,陀阇迦擺擺手示意他們免禮,随從和正在清理現場的不少守城衛兵已經惡心得跑到附近民房邊扶着牆根嘔吐不止。母親們為了不讓幼小孩子受到驚吓皆用手蒙住他們純潔無邪的大眼睛。面無表情的黎帕那抱着鮮花悄然走到一個老頭和一對母子的空隙之間停下,旁邊幾個男子在小聲議論:“ 流言果然不假,黑甲人真來找匈奴人尋仇了!”
“膽敢在右賢王眼皮底下動手,這是對匈奴人的挑釁啊 !”
守城都尉熱合曼從南城區匆匆趕來擠進人群向陀阇迦報告說:“ 國王!卑職在南城區驿館附近發現可疑血迹,推測兩位使者可能先在南城區被殺,然後……”
陀阇迦睜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氣:“先在南城區被殺?砍去頭顱然後屍身拖到城北?如此說來鬧出的動靜應該不小,你們卻都沒發現,究竟怎麼巡視的?”
“讓開,讓開,給老子讓開!”右賢王呴犁湖和右谷蠡王且鞮侯率領随行的三十多位匈奴官兵趕來。他們都是伊稚斜單于之子,烏維單于的兄弟,也是當今王後珤勒爾的兄弟,詹師廬大單于的叔伯輩,他們橫沖直闖一路迫使圍觀人群向兩旁逐漸分散,辟讓出寬闊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