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娴要聽聽故事嗎?”她端起茶盞,輕吹浮沫。
昭華饒有興趣:“好呀。”
于是孟時曲娓娓道來:
“在數年前有一個小姑娘,本是高門出身,卻不受父親喜愛,母親也在生弟弟時亡故了,于是父親把這個小姑娘送去了鄉下莊子裡,打算任由她自生自滅。”
“小姑娘在莊子裡遇上一老伯,老伯十分慈愛,見了她孤身一人,又知她身份,便要收養她,教她武功。”
“受師父的感染,小姑娘一直想做一名肝膽俠義的俠女,勇闖天下,從未糾結過自己是否還有親人在世。”
“直到有一天,父親派人來尋找她,言說她受苦了,接她回去。師父原以為她能過上好日子,也勸導她回了京城。”
“可是哪兒有什麼好日子?父親所謂的父愛皆是幌子,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嫁高門,為自己的仕途鋪路,将僅有的兩個女兒分别嫁給兩位公子。”
“後來小女兒被人害死,大女兒也因知内情而假死逃脫,找不到師父,女扮男裝入了仕,陰差陽錯娶了公主。”
孟時曲說到這便戛然而止,明燦燦的眸子直盯昭華。
“所以故事中的小姑娘,是你。”昭華用的肯定句。
孟時曲點了點頭,又道:“我原本該自由一生,去做我想做的事,卻遵從父命嫁了高門。”
“可是公主殿下,嫁人真的是絕妙的選擇嗎?”
昭華有些無措,在她的認知裡,女子本就該賢惠溫良,相夫教子。抛頭露面暫且不說,從商從官更是大逆不道的行為。
而眼前這個面目清秀,看起來十分乖巧可人的女子,嘴裡吐露出的卻是這番言語。
“大梁女子,若所嫁非人,難有休夫一言,和離更是不守婦德,若被夫家休棄,便此生背負罵名。”
“若一生困于宅院,困于禮教,那這四方宅院外的美好景色,便再難見。我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孟時曲輕歎着,細碎的月光灑在她的眼底,是無限的憧憬與向往。
“當初我原以為回了孟府,便能得到親人的愛,可對我好的兩個人竟非我至親。”
許是太過于感懷,她一時沉浸在那回憶中,無法自拔。
“公主殿下最想做什麼呢?”
問聲,昭華隻覺心中撼動,她從小被衆星捧月長大,遇到最大的困難便是和親,還被孟時曲化解了。
她困于四方高牆,所食珍馐,穿金戴銀,不知人間疾苦,宮中嬷嬷教導她琴棋書畫,禮教規訓,從未有人問過她是否願意,也沒有人問過她最想要做什麼。
奇怪,昭華感覺内心一片荒蕪,她從未想過自己要做什麼,要做什麼呢?
她想起槐花給她帶的話本子,有仗義的俠客,富甲一方的公子,大殿上侃侃而談的官員,卻無一不是男子。
而那煙花柳巷塗脂抹粉、為丈夫任勞任怨忍耐納妾、被當作物品争奪的,皆是女子。
“我想……”昭華嗫嚅着,不知如何開口,“我想學習醫術。”
孟時曲并沒想到昭華會開口回她,倏爾聽聞答聲,眼底一瞬有了光彩。
昭華眼見着孟時曲眼神一亮,眉眼間似乎都添了幾分輕松的笑意。
“阿娴為何想要學醫?”她聲如清泉擊石,淳淳入人心。
“因為……”昭華腦海中回想起話本的故事,“數年前義州瘟疫,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我學醫,也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阿娴有想法是好事,趕明兒我便請了醫術高超的大夫住進公主府。”
孟時曲彎了彎眉,昭華隻覺她不飲酒便醉了。
“這……這不合禮教,”她又躊躇着犯了難,“哪兒有女子行醫一說,更何況我是公主……”
這些禮儀章法深入人心,也深深刻劃在女子的一言一行裡。
孟時曲沒有氣餒,自蓁蓁枉死後,她想了頗多,也将那書反複研讀透徹。
“男子做得,女子怎就做不得?古時還有木蘭替父從軍一事,說明我們女子本就不輸男子。”
昭華聽罷,不知怎地,隻覺得渾身血液沸騰,心中怦怦直跳,卻仍是環顧四周小聲提醒:“時曲此話萬不可為外人所道,否則必然被當作妖道,被世人認為是妖惑之言。”
“那是自然。”
孟時曲順從地點了點頭,内心卻有些惆怅地悲哀。
而遠處一身玄衣的男子隐在長廊下,手中捏着那本奇怪的書,目視前方久久不言語。
孟娘子所言大逆不道,十分狂悖,可讀了這書卻覺得,又似乎有些道理。
還是不打擾兩個小姑娘了。
秦懷忱緊了緊手中的書,轉身離去。
書……下次再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