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佛龛前厚厚的蒲團上。他記得莺兒說商胤文喜歡在佛堂轉悠?
一個縣令,若非禮佛心誠,便是另有所圖。
他添完油,裝作整理供品,順手去挪動那個看起來最厚實、也最幹淨的蒲團。
就在他搬開蒲團的一刹那,他敏銳地發現蒲團下方的青石闆邊緣縫隙似乎比旁邊的要寬一點點!而且縫隙裡沒有積灰!
他心頭狂跳,不動聲色地用腳尖試探性地一踩一勾——咔哒。一聲極輕微的機括聲響,那塊青石闆竟微微向上彈起了一道縫隙!
梅江雪強壓激動,迅速蹲下身,用抹布做掩護,手指扣住縫隙,用力一掀!
一個一尺見方的暗格顯露出來,裡面赫然放着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冊子!
他飛快地取出冊子塞入懷中,将石闆恢複原狀,蒲團擺好,動作一氣呵成。
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那老廟祝依舊在打盹,渾然不覺。
“老師傅,油添好了,您老歇着。”梅江雪招呼一聲,提起食盒,若無其事地離開了佛堂。
回到偏廳,梅江雪将懷中的油布包取出,放在桌上。洛蘭卿和溫若庭立刻圍了上來。洛蘭卿小心地解開油布,一本深藍色封皮的冊子露了出來。
封面上沒有任何字迹,但入手沉甸甸的。
洛蘭卿翻開第一頁,幾行潦草卻清晰的字迹映入眼簾:
“隆慶廿三年冬,荊北道,截軍糧五百石,售與黑市胡商阿史那部,得金八千兩。分潤:刺史王璠三成,兵曹李肆二成,餘自留并打點關節……”
“隆慶廿四年春,幽州饷銀過境,以沙石掉包白銀三萬兩……分潤:京兆尹府……”
“隆慶廿五年秋,荊州戰事急,倒賣劣質藥材、黴變米糧充作軍資……分潤:……”
一樁樁,一件件,觸目驚心!時間、地點、人物、數量、分贓比例,記錄得清清楚楚!時間跨度長達數年,貫穿了溫若庭當年收複荊州十六部到後來慘敗丢失的全過程。
涉及的地方和京中官員,級别之高,範圍之廣,令人頭皮發麻。
而這本賬冊的持有者和重要執行者,正是商胤文!
溫若庭看着那些熟悉的地名和戰役時間點,看着“劣質藥材”、“黴變米糧”的字樣,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他仿佛又看到了戰場上傷兵因無藥可醫而哀嚎死去,看到士兵們啃着發黑的饅頭沖鋒,看到袍澤們絕望的眼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并非他指揮不力,也并非敵人太過強大,而是這些蛀蟲,在背後狠狠地捅了前線将士一刀,是他們吸着将士的血,養肥了自己,最終導緻國門洞開,國土淪喪!
溫若庭雙目赤紅,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指關節瞬間滲出血絲。極緻的憤怒讓他身體微微顫抖,一股暴戾的殺意幾乎要破體而出。
那場戰役,多少年的努力與心血,
支撐他屹立不倒的脊梁骨,仿佛被無形的巨手“咔嚓”一聲捏碎了。
不是敗給敵人的刀鋒,而是被身後的蛀蟲啃噬殆盡。
原來最深的絕望,不是力戰而亡,而是拼盡一切後,發現自己守護的,正是吞噬自己的深淵。
洛蘭卿迅速合上賬本,緊緊抓住溫若庭砸在桌上的手腕,沉聲道:
“三月!冷靜!證據确鑿,他們一個也跑不了!但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
他感受到溫若庭手腕傳來的劇烈顫抖和滾燙的溫度,心中亦是怒火滔天,但此刻必須保持清醒。
溫若庭猛地擡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洛蘭卿,胸膛劇烈起伏。
洛蘭卿毫不避讓地迎視着他,眼神沉靜而堅定,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兩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一個如同即将噴發的火山,一個如同深不可測的寒潭。
半晌,溫若庭眼中的狂暴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冰冷和刻骨的恨意。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抽回手,啞聲道:
“公子說的是。
有了這個,足以讓那些蛀蟲,血債血償!”
洛蘭卿見他冷靜下來,微微松了口氣,将賬本重新用油布包好,緊緊攥在手中,如同握着一柄斬向黑暗的利劍:
“走!去見父親和兄長!該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