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轉過身,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盡管這笑容在墨鏡下顯得如此僵硬和勉強。
“羨羨,”
她的聲音刻意放得輕柔,卻依舊帶着無法完全掩飾的沙啞和疲憊
“爸爸他們……事情有點多,比預想的要麻煩一點點。
可能……可能要晚一點才能回來呢。”
她蹲下身,試圖讓自己的視線與兒子齊平,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
“晚一點是幾點?”
貝羨不依不饒,小眉頭皺得更緊了
“都八點了!天都黑透了!姜姨答應小幸要回家的!”
他替江幸感到委屈,也為自己爸爸的“失約”感到不滿。
就在這時,江幸也抱着小熊,怯生生地走到了廚房門口。
她站在貝羨身後,隻露出半個小腦袋和那雙泫然欲泣的大眼睛,聲音又細又輕,帶着一種被遺棄般的恐懼
“何姨……媽媽……外婆是不是不要小幸了?”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進了何古的心髒最深處。
何古隻覺得眼前一黑,墨鏡下的淚水瞬間決堤。
她猛地低下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那崩潰的嗚咽沖破喉嚨。
握着杯子的手抖得厲害,骨瓷杯與大理石島台碰撞,發出“咔哒”一聲輕響。
“何姨?”
江幸被何古劇烈的反應吓到了,大眼睛裡的淚水終于滾落下來,小臉上寫滿了驚恐和無助。
“媽媽!”
貝羨也慌了,他從未見過媽媽這個樣子。
“夫人!”
王姨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輕輕扶住何古微微搖晃的身體,同時用眼神示意兩個孩子稍安勿躁。
她迅速調整情緒,臉上堆起最慈祥、最可靠的笑容,聲音洪亮而溫暖地蓋過了那令人心碎的抽噎:
“哎喲,我的小祖宗們!看看這是怎麼了?姜姨和時外婆、貝先生那是做大事情去了!
做大事情當然需要時間呀!就像羨羨拼那個最複雜的樂高城堡,是不是也要花很多很多時間?急不得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自然地走到兩個孩子中間,彎下腰,用溫暖厚實的手掌分别揉了揉兩個小家夥的腦袋。
“小幸乖,姜姨最最最愛小幸了,怎麼可能不要小幸?姜姨是去給小幸準備一個大大的驚喜呢!要花點功夫!”
王姨語氣笃定,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看向江幸。
“羨羨也是男子漢了,要照顧好小幸妹妹,對不對?爸爸是去幫姜姨的忙了,等忙完了,肯定第一時間就飛回來!”
她又轉頭對貝羨說,語氣帶着鼓勵。
“來來來,”
王姨直起身,一手牽一個,把兩個孩子往客廳帶
“王姨剛剛烤了香噴噴的小餅幹!上面還有巧克力豆呢!熱牛奶也快好了!我們一邊吃小餅幹,一邊看動畫片好不好?
等你們看完一集精彩的,說不定啊,驚喜就準備好啦!”
她努力用食物和娛樂轉移孩子們的注意力,聲音洪亮而充滿活力,試圖驅散籠罩在别墅上空的陰霾。
何古在王姨轉身帶走孩子的瞬間,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順着島台滑坐到冰涼的地闆上。
她緊緊捂住嘴巴,墨鏡滑落,露出那雙腫得像桃子、充滿了血絲和絕望淚水的眼睛。
無聲的痛哭讓她瘦削的肩膀劇烈地起伏着。
她看着王文一手牽着一個孩子走向客廳的背影,看着江幸一步三回頭望向廚房方向那充滿不安和依賴的眼神,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幾乎将她吞噬。
她多希望能像王姨說的那樣,這一切隻是去準備一個“驚喜”……可冰冷的現實是
她最好的朋友,正在醫院的生死線上掙紮
而她隻能在這燈火通明的牢籠裡,對着兩個懵懂的孩子編織着蒼白無力的謊言,獨自承受着這撕心裂肺的等待。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
将貝家别墅連同裡面所有的心碎與等待,一同緊緊包裹。
八點的鐘聲早已敲過,而期盼的歸人,依舊杳無音訊。
客廳裡動畫片歡快的聲音響起,與廚房角落裡無聲的崩潰哭泣,形成了這個夜晚最殘酷、最令人心碎的奏鳴曲。
兩個孩子小小的疑惑,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下,是成年人世界無法言說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