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唐少明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我問吳昊。

吳昊歎了一聲氣，在一棵樹下盤腿坐下。我也緊靠着大樹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

吳昊問我：“你還記不記得四年級我轉校的時候，你們偷偷在背後叫我“落魄小王子”的事？”

我說：“大家那個時候都不懂事，開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李小藍，我好像從來沒有和你說過我家裡的情況。”吳昊說他們家曾經在雲城開了一家石材公司，家裡的石材生意一度做得如火如荼。唐少明的爸爸曾經是吳昊父親廠裡的一名貨運司機，他和唐少明從小就認識，在過去常常吃喝同住，親如兄弟。但好景不長，吳昊爸爸的公司出現了資金周轉問題，這個時候正好有一批石材急着送到合作方手上。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唐少明的爸爸為了不耽誤送貨冒雨前往，卻沒想到在運貨途中不慎遭遇泥石流導緻出事。運送的石材沒能如約交到合作方手上，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吳昊家公司最終破産。吳昊家背上巨額債務，唐少明家裡的經濟情況也随之一落千丈。唐少明一直将他父親的死怪罪于吳昊家，認為如果不是因為給吳昊家運貨，他父親就不會死。沒有了經濟來源，加上母親本就殘疾，唐少明才會被迫偷東西。這也是為什麼吳昊不讓我去揭發唐少明偷拿飯堂飯菜的原因。吳昊認為這是他欠唐少明的。

我這才明白吳昊之前所說的，世上很多事都不能隻用是非黑白去衡量對錯，他和唐少明之間的那種纏繞糾葛并非用一句對錯就能算清。難怪張紋媽媽說吳昊背負的人情債比天大，從過去到現在，吳昊心裡其實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唐少明。

我看着吳昊被唐少明打傷的嘴角，忍不住伸手去摸，問他：“疼嗎？”

吳昊卻說：“我們三個從小就喜歡在一起打打鬧鬧，這點傷算不了什麼。”

正在我心疼吳昊之時，程家華帶着藥膏回來。他遠遠地抛給我，說：“給阿昊塗上。婷婷來了，我去把她支走。”

“忍一下，會有點痛。”我小心擦拭着吳昊嘴角的積血，粘着藥膏的棉簽輕輕碰到傷口，他先是眉頭緊鎖然後又很快微微一笑，試圖向我證明其實他的傷并無大礙。我看見他的嘴角長着一圈小絨毛，帶着一種若有若無的霧感。就在這時，我的手指好像不受控制般觸摸了吳昊的嘴角，他微微一個轉頭，嘴唇與我的手指來了個對碰。我愣了幾秒，随即彈開手指。

“躲什麼？害羞了？”吳昊戲谑道，“我好歹也是公認的校草，能跟我傳點绯聞，不知有多少女同學羨慕你。”

“還開玩笑。”我揍了他一拳，“早知道會搞成這樣，就不跟你拍照了。”

吳昊揉着被唐少明弄皺的照片，問：“李小藍，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認識你的吧？”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說：“當然知道，就是你四年級轉學來的那天。”

“比那天還要早。”

“那是什麼時候？”

“二年級的時候。那年我回我外婆家，我表哥，也就是程家華，他跟我說他們班裡有個女孩子人長得特别小，但特别兇，成績又特别好。為了不挨揍又能抄到作業，他把自己的自動鉛筆都給了她。你知道他的鉛筆是哪裡來的嗎？”

“哪裡來的？”

“他從我筆盒裡拿的。”

好家夥，難怪當年程家華出手如此大方，原來給我的自動鉛筆芯都是吳昊的。真是沒想到，吳昊對我是未見其人先聞其名。這麼說來，在轉學之前，吳昊對我的了解應該不僅僅隻有程家華口中的三個“特别”，關于我拖欠學費拿不到書本的事，他卻隻字不提。我知道，吳昊在很小心地治療我童年的那處傷口。

吳昊拉過我的手，把揉平的照片放在我手心裡，說：“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聽着吳昊的道歉，我後悔自己剛才說出那句“早知如此就不該和他拍照”的話，我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無比。

“吳昊哥哥，這件事被連累的人是你，不是她。”程家華沒攔住韓婷婷，她沖到小樹林裡來對着我一頓狂訓，替吳昊的受傷忿忿不平。

“是婷婷非要來找你。”程家華朝吳昊展示了自己帶着牙印的手臂， “你看，我也受傷了。”

“誰讓你礙着我的。”韓婷婷對着程家華指桑罵槐，擠開我去看吳昊臉上的傷勢，露出滿臉的心疼。她推了我一把，說：“李小藍，看看你做的好事！吳昊哥哥都被你害慘了！”

吳昊這次受傷不能說與我一點關系都沒有，畢竟是因為我弄丢了大頭照才會引發他和唐少明之間的打架。我自知理虧，一言不發，便任憑韓婷婷數落着自己。

“夠了！”吳昊喝止住韓婷婷，把我拉到身後，“這件事跟小藍沒有關系。”

韓婷婷變得更加氣憤，說：“吳昊哥哥，你以前從來不會跟人打架，現在為了一個李小藍，連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嗎？她到底哪裡好，值得你這樣護着她！”

程家華在旁勸阻道：“婷婷，别說了。”

“我就要說！吳昊哥哥，你忘了叔叔阿姨對你的期望了嗎？他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考上大學，但你卻在學校裡跟人打架。這件事要是被叔叔阿姨知道，你對得起他們嗎？”

“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明知道我喜歡你，我怎麼能不管你的事？”

吳昊一把拉起我的手，說：“我再跟你說一次。我喜歡的人是李小藍。”

“好，你的事我管不了，但叔叔阿姨能管。還有，你跟李小藍成不了。”韓婷婷眼裡含淚轉身跑出了小樹林。

程家華急得直跺腳，說：“我說阿昊你氣她幹嘛？要是大姨夫知道你和阿明打架，你回家得掉層皮了。”

我很少見程家華如此焦灼，韓婷婷這會正氣頭上，說不準真的會把這件事告訴吳昊父母。我對吳昊說：“你快去找韓婷婷說一說。”

“我不去，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吳昊轉過身去。

我繞到他前面來勸他：“你聽我的，快去找韓婷婷。不能讓你家裡人因為打架的事擔心你。”

程家華塞給吳昊一根棒棒糖，說：“快去，婷婷喜歡吃甜的，哄一下就沒事了。”他手裡還拿着一瓶藥膏，跟我給吳昊擦的一模一樣。他看見我好奇的眼神，說：“這是給阿明的。不管怎麼樣，對我來說，他和阿昊都是一樣重要。” 他告訴我，在吳昊家還沒破産前，吳昊的爸爸就經常幫助唐少明家，四年級之前，一直讓他和吳昊在雲城上學，還幫他媽媽聯系醫院治病。而吳昊、唐少明、程家華三個人其實從小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出事之後，唐少明對吳昊的态度發生了很大的轉變，程家華覺得這件事根本不怪吳昊，但唐少明認為程家華在偏頗吳昊，從那時候起便決定與他們兩個絕交。回到定縣後，唐少明因為打架惹事被學校退學在家一年，後面是他媽媽找到吳昊的爸爸，讓他幫忙想辦法給唐少明找間好學校，讓他不要再學壞。于是，吳昊的爸爸找到程家華的舅舅，也就是定中的德育處主任，唐少明這才得以進入定中上學。

“我去吧。”我不能一直隻躲在吳昊身後，我也想為他做點事，尤其是他和唐少明之間的事。

程家華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我，說：“阿昊不在，你還去送死啊？”

我白了他一眼，說：“我是去送藥，不是去送死。再說，吳昊不在的那三年，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也是，你可不是西遊記裡‘那嬌滴滴的女王’。給。”

我找到唐少明的時候，他和小敏在一起。對于我的出現，唐少明明顯不歡迎。

“我來替程家華送藥。”

小敏接過我手裡的藥，遞給了唐少明。

唐少明拿着藥看了兩眼，随即扔在了地上。

“唐少明，我想跟你聊一下關于吳昊的事。”

“沒什麼好聊的。”

小敏撿起地上的藥重新遞給唐少明，對他說：“看在我的份上，跟小藍好好聊一下。”

“可以聊。但我嘴巴痛，你先幫我塗藥。”唐少明同時握住了小敏的手和藥。

小敏難為情地甩開了唐少明的手。

“李小藍你走吧，我嘴巴疼，聊不了。”

“唐少明你是個無賴。”小敏擰開藥蓋往手指上擠了一點藥膏，點塗在唐少明受傷的地方。塗完後，小敏把藥塞給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謝大小姐。”唐少明對着小敏離去的身影露出得逞的笑，對我說，“說吧，想聊什麼。”

“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為難吳昊，有什麼事都留到高考結束之後再說。”

唐少明冷笑了一聲，問：“憑什麼？”

“你跟吳昊之間的恩怨，一個高中三年是無法解決的。”

“他去到哪我跟到哪，絕不會讓他好過。”

“如果吳昊高考考砸了，他會選擇複讀，而你也會繼續留在定中。到時候你想拿我來對付吳昊也就沒戲。”距離高考還剩下一年多的時間，吳昊才剛轉到藝術班，如果一直受到唐少明的影響，隻會對他有害無利。我這樣說，也是為了讓唐少明在高考前不要再去為難吳昊。

唐少明對我嘲諷道：“重點班尖子生就是有自信。但每年高考發揮失常的也大有人在，李小藍，你怎麼知道你就一定能考上大學？”

“因為跟你一樣，我的人生沒有退路。”

唐少明愣了一下，說：“我的人生哪裡還有什麼路，早就被堵死了。”

“我知道我沒資格去評判你和吳昊之間的事。你的生活在一夜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是跟吳昊家有關。但你未來的人生不是由吳昊去決定，而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上。就像我一樣，無論你怎麼拿我來為難吳昊，我都不會因為你的破壞去改變我的人生選擇。”

唐少明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說話。

我這番動之以情的話怕是難以觸及唐少明的心底，最後不得已說：“吳昊是我的底線。你要是敢繼續為難吳昊，我就将你偷拿飯堂飯菜的事向學校舉報。但我不想這樣做。”

面對我“脅迫”，唐少明顯然沒有被吓到，嘴角扯出一個勉為其難的笑，說：“沒想到你這樣一個好學生能為吳昊做到這個份上。我答應你，我跟吳昊之間的賬等到高考結束之後再慢慢算。但我不是怕了你，隻是當做還你替我照顧沓小敏的人情。”他把藥抛給我，“替我還給程家華，我用不着他關心。”

我鼓起勇氣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唐少明！你最好跟吳昊考到同一個城市去，不然中國之大，你想報仇也不容易！”喊完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心滿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