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陽在旁邊瞧見莊喆不以為意且隐含怨怼的神色,不由心中發冷。孫禦史之所以會丢了性命,跟太後一系的利用是脫不開的,可觀莊喆的表現竟如此涼薄!
看來大君說的是對的,莊氏表面聰明實則愚蠢,而且跋扈又自私,不足與之謀!
蘭弘之把莊、盧二人的神态變化盡收眼底,轉了轉手中茶盞,不動聲色地把話題拉了回去,對陸大郎道:“原來如此,有這麼一段淵源落在你和你阿翁身上,也算是一場造化了。”
“卻不知這新茶方是怎麼去掉茶湯的苦澀之氣的?”
陸大郎正因為周遭氣氛的變化而“摸不着頭腦”“惴惴不安”呢,聽到問話急忙捧上一隻小巧的茶缽,解釋道:“原因就在這裡了……其實不過是多加了一道蒸焙工序而已。”
回過神的衆人都探身去看。
盧陽瞧着那發蔫打旋的一小撮東西,皺眉道:“這是……茶葉?”
“郎君所言正是。茶生之氣難以祛除是因為茶之‘鮮’,所以,隻要把鮮茶放在甑釜中先蒸後焙,去其‘生’,就可以褪掉那股生澀之氣。”
“如此一來,茶葉中的香氣會被更好地激發出來,再烹煮的時候,即便不放太多香料,也很容易入口,而且更能品出茶葉本身的滋味。郎君且看——”
一邊說着,陸大郎一邊自顧自地取出蒸焙好的茶葉,放在碾缽裡輕輕碾碎,又用小籮篩細細篩去過碎或者過粗的部分,然後起火煮水,開始烹茶。
大概是真的非常喜歡茶藝吧,一旦開始煮茶,這個青衣簪花的小仆一雙大眼就開始閃閃發光,細瘦的手指撥弄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茶具,好像穿花蝴蝶一般,既翩跹靈動,又賞心悅目。
偶爾他手掌一翻,露出手腕上細細的青色脈絡,竟讓人一時挪不開眼。
從剛才開始就默不作聲的少年袁柏看到這一幕,不知怎麼的忽然心頭一跳,忍不住擡起頭,仔細打量那小仆的容貌。
可看到那張敷粉過多顯得極其慘白,一說話就簌簌掉粉,眼角嘴角微微下垂天生一副苦相,又帶着幾點敷了粉也遮不住的麻子臉時,袁柏不由得失望地撇過了頭。
倒是莊喆留意到盧陽對烹茶這一幕好像很感興趣,就沒有阻止烹茶童子的冒失舉動。
“取上好的泉水以炭火烹之。待水将沸,如魚目,微有聲,加入碾好的茶末。茶水交融,緣邊如湧泉連珠時,有細小茶花為沫,大花為饽,這是茶中精華,取沫饽杓出,放在熟盂中待用。”
“繼續燒煮之,待茶水如騰波鼓浪之際,将之前杓出的沫饽重新澆回釜中,使其均勻,最後視飲茶之人的口味加入鹽、姜、棗、橘皮等即可,若嗜辛辣還可加入茱萸。”
青衣小仆一邊細細解說,一邊麻利地煮茶。片刻後,茶煮好,他把茶湯一一舀進茶盞裡,一時分完,居然一盞不多,一盞不少,釜内的茶湯剛好按人數分完。
之後,陸大郎拒絕了走過來幫忙的婢女,親自給諸位郎君奉茶,甚至還特意加了一點薄荷,專門送給幾位年輕的郎君。
借着奉茶之便,陸茗不着痕迹地把在座之人盡數打量了一遍,将衆人形貌與其聲音對應起來,尤其多看了一眼命運之子蘭弘之。
給袁柏送茶時,陸茗想起方才這少年被莊喆“杖斃”的話吓到失态的模樣,雖說陸茗差一點被牽連,不過他能看出來袁柏心腸不壞,所以倒也不曾怨恨,反而對他安撫性地微微一笑。
誰知袁柏接過茶盞居然呆住了,一副魂飛天外的模樣。
陸茗沒在意,将茶湯一一送完,重新回到席下,還不忘對剛才煮茶的舉動描補一番。
“方子和茶藝都是小奴從阿翁那裡聽來,然後摸索着還原的,想必是遠遠及不上阿翁遇到的那位貴人高明,是小奴獻拙了。”
衆人慢慢飲茶。
袁柏旁邊的一位小郎君見他愣在那裡,不言也不動,不由奇道:“阿柏,你怎麼不喝茶?”
卻聽袁柏雙眼發直,喃喃地道:“芝草香馥郁,滿室生芳華......伊人一笑傾城又傾國……”
“什麼?”對方沒聽清,正要再問,袁柏卻搖搖頭開始喝茶,不再多說了,隻偶爾神情莫測地看陸茗一眼。
盧陽細細飲完茶湯,忍不住又贊歎一回,一時有些發怔。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對莊喆道:“元濯兄,愚弟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元濯兄能夠答應。”
“仲遠但說無妨。”
盧陽道:“這陸大郎的祖父既然與孫禦史有段淵源,也算和我盧家有些瓜葛,而愚弟平素又愛茶......因此厚顔請求元濯兄割愛,讓愚弟把他帶走。”
“方才陸大郎說,他是賣身為奴,并不是充官之奴,理通買賣。贖身契需要多少錢絹,元濯兄隻管開口,愚弟稍後讓人送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