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曾在無數個絕望的時刻希望蕭銳鋒能出現在自己眼前，然而，在經曆了太多死别之後，在他親手帶着決絕的殺意殺掉一個又一個敵人之後，他對上蕭銳鋒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卻并沒現出曾經想象的狂喜——他已心痛到悲絕，不知是該怪自己的無能，還是該怨對方的遲來。

而當他聽到那人終于開口卻喊出了“沈青鸾”的時候，本不應該的，可他卻隻覺自己的心是前所未有的累與痛。

他曾無比厭惡替“沈青鸾”還那些陳年舊情債，也厭惡被這個既對他好又對他壞的男人抹殺掉自己的存在，而當他想到自己如今竟是沾了“沈青鸾”的光才得以死裡逃生時，隻回給了蕭銳鋒一個頗為自嘲的苦笑。

蕭銳鋒怔了一瞬，他想象過見面時對方會有的諸多反應，他願意聽所有的抱怨與責怪，乃至願意拿出所有的耐心拭去狐狸眼眶中的淚水，分擔下其中所有的委屈……

然而，那抹涼涼的笑意卻如暗箭般刺得他措不及防，令他恍然才意識到那原本就該是沈青鸾對他的态度——冷漠，嘲諷，怨毒以及潛藏其後的層層殺機。

他審視着那雙疏離的狐狸眼，一時疑心是沈青鸾恢複了記憶。

“蕭七！仗還沒打完呢！發什麼癔症呢？！”

一身玄甲的佳冥絕戴着獠牙半面甲，執缰近前，露出一雙明銳的異瞳，左右看了看氣氛微妙的二人，眉梢一挑，隻道：“蕭七，走吧，你我先去退敵，将這交給高憧明。”

蕭銳鋒晃過神來，強行收回了散落在沈青臉上的複雜目光，隻沉聲留下一句“等我”，便與佳冥絕策馬馳向了亂兵之中。

二人配合默契，所向披靡，刀槍所過之處血雨翻飛，蠻兵慘叫連連，潰不成軍。

蕭銳鋒目光森寒，健腕翻轉，撥開搠來的彎刀，借力急進，槍芒在彎刀上劃出一道幽寒的光，陡然刺穿了對方的心髒。

騎兵中有蒙面人用蠻語呼喝一聲，無數的輕騎便朝蕭銳鋒舉刀劈來，卷起濃重的殺意。

蕭銳鋒眯了眯眼，在刀鋒及體的刹那撥馬一旋，反手回槍貫入了蠻兵前胸，抽撤的一瞬帶出一蓬赤色的血霧，染紅了金色的槍尖。

他凜冽的目光亦如萬年寒冰，透出刺骨的殺念，睥睨之處皆起一陣血雨腥風，不一會就輕而易舉地突破了重圍，金槍寒芒直逼蒙面人。

蕭銳鋒冷冷道，“我記得你，蒙面刺客。是你布了這個局吧？”

蒙面人嗤笑一聲，用漢話陰恻恻道，“且勿妄斷，畢竟，想殺你的人多了。”

蕭銳鋒的眼神漸如刀鋒般銳利起來，整個人如同亮出獠牙的野獸般寒森森道：

“冤有頭，債有主，沒必要牽涉他人。”

蒙面人哈哈一笑，“怎麼？心疼了？”

蕭銳鋒蹙眉兇厲道：“關你屁事。”

語落，槍若遊龍，尖嘯而出，直取咽喉。

蒙面人揮刀一擋，火星四濺中撞出金屬的刺耳尖鳴。

與此同時，四周又殺來數個輕騎，頃刻羽箭如蝗，蒙面人趁機調轉馬頭，撤出了丈遠，冷眼旁觀着蕭銳鋒單槍匹馬與一衆騎兵展開厮殺。

但很快他就悠閑不起來了，額角淌汗地被佳冥絕淩厲的攻勢逼得隻顧防守，毫無還擊之力。

他怒聲用漢話質問：“你是搖光鐵騎？！”

佳冥絕哼笑一聲，卻用流利的烏桓蠻語倨傲地回道：“關你屁事。”

蒙面人愣了下，以烏恒語再次質問：“異瞳人，你到底是誰？”

佳冥絕将下颌微微揚起，換回漢話冷嗤道，“是‘Nah’，不是‘Na’，看來你的烏恒語學得不怎麼樣嘛，大乾叛徒。”

蒙面人瞬間被羞辱得面紅耳赤，咒罵着襲來，然而由于憤怒，一時竟破綻百出，幾下就被佳冥絕砍傷了手臂。

正當佳冥絕要取他性命之時，一個頭包得隻露出一雙眼睛的蒙面人朝着佳冥接連射出了兩隻羽箭，趁亂将受傷的蒙面人救下遁逃。

正當佳冥絕邊招架着奔過來的蠻兵，邊不無惋惜地遠眺着那二人逃遠的背影之時，兩發羽箭尖嘯而去，一支射中了受傷蒙面人的後背，而另一支卻被救援的蒙面人及時閃避，隻擦傷其左肩。

佳冥絕看戲似的打了聲口哨，側眸就見蕭銳鋒再次搭弓射箭，幫他将身邊的騎兵悉數射殺。

不過兩個時辰，銳不可擋的三百黑甲鐵騎就将數倍的蠻兵以碾壓性的戰鬥力擊殺得丢盔卸甲，全數潰敗。

佳冥絕騎着高頭大馬慢悠悠地晃到蕭銳鋒身前，看熱鬧不嫌事大似地打趣道，

“蕭七啊，看來假蠻子想讓你成真鳏夫呢。”

蕭銳鋒：“……”

……

待蕭銳鋒再次找到沈青時，發現他正費力地往一間破屋裡背一個背上插滿羽箭的男屍。

蕭銳鋒看着瘦了不下十斤的沈青自己站着都費勁，卻還在拼盡全力地做這等事，不由得眉頭蹙起，邁步上前道：“我幫你。”

“不必。”

他萬沒想到沈青竟冷冷地回了他一句，僵在空中的手頓時變得無處安放。

忍了須臾，他見沈青将男人背到了屋裡，還是拳頭一緊，也跟着進了屋，不無試探道：

“你想将他埋哪？我幫你。”

“不必。我要救活他。”

沈青并未回頭，全神貫注地給武毅成拔出了一支又一支羽箭，每拔出一支，都禁不住會想象這支箭刺穿身體的那一刻得有多疼。

蕭銳鋒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以他的經驗來看，那是個早已死透了的男人。

于是，他放輕了聲音，小心提醒道：“青鸾……我知道你很傷心……但他已經死了……”

“我要救活他。”

沈青魔怔似地重複道，“我要救活他……”

“青鸾……你别這樣……和我說說話也許……”

蕭銳鋒心疼地上前幾步，想要抱住眼前人，卻聽那人冷斥，

“出去。”

蕭銳鋒頓了下，難以置信地問：“青鸾，你說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