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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說起來是意外,也是命…… 她最初于青丘結識塗山璟,确是一場巧合……
望舒是四百年前還未被滅國的辰榮國大将軍洪江收養的義女,名喚洪音。那時的大荒仍還處在三足鼎立的格局,後來…西炎滅掉了辰榮,中原——作為被滅國的辰榮舊地,局勢一片混亂。
誠然,西炎的兵力比皓翎強盛,占據的國土也十分廣闊。然持而盈之,必有後憂,西炎國内部極不穩定,也就是在這時,處于兩國邊境清水鎮附近的辰榮義軍崛起,西炎國發動了數次戰争始終攻不下這塊硬茬……
内憂外患之下,西炎王根本有心無力再發動對皓翎的戰争。因此,西炎和皓翎兩國如今仍維系着表面的和平共處。也因着西炎王鞭長莫及,有所忌憚,中原至今仍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地區——那是一個即使征服了它的西炎王也影響力有限的地方,有大荒最古老的世家大族,有大荒内最繁華的商邑,有驕傲保守的中原六大氏,還有,曾經也輝煌昌盛過的辰榮國……
但也隻是曾經。邊境的辰榮舊部不過區區幾萬人,光靠這些殘兵如何能夠接二連三的抵擋來自西炎的鐵騎?
有人在辰榮軍身後提供了幫助,化作隐形推手,在辰榮舊部的身後一同抵禦西炎——那便是無聲守護住中原,更是讓西炎王都心生忌憚的,四大世家。
望舒在許久後才隐隐知曉,傳承古老、超脫獨立的四大世家,他們推選王權,操縱局勢,維持天下的分裂,避免哪個國家走向統一,保證四大世家共同的超然地位與利益。
何其自負,何其傲慢。于是局面失控了,辰榮被西炎滅了國,西炎就快要一家獨大走向一統了…… 從前他們扶持西炎,用來掣肘辰榮,如今他們幫助辰榮義軍,用來牽制西炎。
她想知道,這群将天下人皆作為手中棋子的世家大族,究竟都是些怎樣的三頭六臂?世道、人命、戰争,是否都是他們操縱權柄的工具?一個國度的新立與覆滅,是否都是他們棋盤上的一場博弈?上古氏族,古老神秘,卻怎麼似乎…比之妖魔更可怕……
妖不似人,冷酷無情,所以可怕。那…人呢?有情有心,手段殘忍,于是就不可怕了?
起初她隻是想看看,被四大世族一緻推舉,成為這一代話事人的塗山璟,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神族人生而早慧,年壽長久,成長緩慢。百餘年前,望舒在青丘偶然見了塗山二公子幾面後,隻覺得聰穎早慧的少年人好像被不屬于四大世家的母親曋氏與塗山老夫人教養得頗為單純,甚至有幾分詭異的不谙世事。塗山璟表現出來的樣子,與他那——望舒所聽到謀略過人手段狠厲的風聲,實在吊詭。
推着辰榮軍與西炎博弈,借機穩定中原局勢的,是這樣一位清雅溫潤、和煦明朗的公子…… 可也就是他,在西炎王認為時機已到,第二次巡視中原時,悄無聲息的将辰榮舊将荊天,安排在辰榮山刺殺西炎王……
西炎王一直試圖以王權和軍威震懾四大世家,塗山璟接受了這一挑釁,予以了反擊。那場刺殺行動,西炎王差一點就被當場斬殺,可惜,荊天寡不敵衆,以失敗告終。
至此,西炎王試圖進入中原的第二次嘗試,失敗。
而他的第一次嘗試,便是對辰榮義軍的多番圍剿。
暗中給辰榮義軍提供補給,牽制住西炎,轉移了其對中原的虎視眈眈,還能擴展家族運輸生意;打出荊天這張牌,反擊的同時利用西炎王族内部奪嫡争鬥,讓他們自相殘殺,事後自然的隐身。塗山璟當真好手段!
她驚歎的同時也有些心存困惑,困惑此人為何還能那般天真、那般無戒心……
……
初來乍到,望舒就坐進了舞坊包廂裡。她想瞧瞧青丘所盛行的歌舞是怎樣的,會不會别具一格?可若要觀如何享樂,下回是不是該去風月樓看一看?塗山氏如此有頭腦,青丘這塊富饒地…… 于是又想到,一直靠塗山氏提供補給,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他們真金白銀的買了兩百多年,邊境的辰榮舊部甚少有擅經營商賈,如此坐吃山空,長此以往如何度日?…… 可,就算要賺錢,又能做什麼營生呢……
想到這裡一時沒了頭緒,擡眼正見那美麗舞姬伴着坊内樂聲,翩如蘭苕翠,婉如遊龍舉。飛袂拂雲雨,修裾欲溯空。似落花繞樹,翩跹而曼妙。興起,遂奏曲合之…… 曲終,她與佳人具是盡興。
佳人美目流轉,面如桃花,剛要開口說話,就被門外敲門聲打斷。
原是有位公子,泛舟經過舞坊時聽聞樂聲:昵昵耳語,劃然軒昂。喧啾百鳥,忽又鳳皇。跻攀俯峭,浮雲飛揚。他未省此道,曲終耳猶忙。怪哉怪哉!唐突之舉,實在想見上一見。
望舒不懂樓下為何突然喧鬧嘈雜,也不想去應付那位聽力絕佳的公子甚重的好奇心,她連自己的問題都忙不過來……
女客食指懸于唇前輕輕噓聲,那有着曼妙舞姿的美人心領神會,眨了眨眼。隻見姿顔姝麗的女客伸手摸了摸舞姬的臉頰,秾豔至極的臉上露出顧盼生春的笑意,“好姑娘。”她輕聲誇道,說完将兩顆瑩潤明珠塞進對方手中,然後走到牆邊推開窗,輕巧利落地翻窗離開,徒留那美麗舞姬雙頰绯紅,心猿意馬的怔在原地。
泛舟的公子不知還在何處,等着他的「怪哉」應約。而翻窗出去的望舒,站在檐上與舞坊隔街對面茶樓高處雅間裡的陌生人撞上視線…… 她神色自若地同對方颔首,随後踩着檐瓦飛身離開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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