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聲音漸息，直到天光漸明。

懷特不停的打哈欠，盯着牆上的時鐘。眼睛才剛剛閉上，就恍惚聽見敲鐘聲，那座科瑞家旁邊的鐘塔飄到他的腦海，連同笑容一起挂在嘴邊。

那是一種被世界包裹其中的感覺，懷特不再高懸于天。

僅僅兩三個小時，懷特就夢見科瑞了。夢見科瑞朝他伸出手，把他的眼淚放進自己的心裡。

轟隆，轟隆，列車從遠處的破曉處穿來，踏着光亮，淩冽的鐵皮反射出寒冷的光芒。

陣陣歌聲，利亞修女正在帶着衆人在教堂進行禱告。

科瑞眼裡布滿紅血絲，眼睑青黑。

隻帶着一個刷的發白的斜挎包，其餘的什麼也沒有。預計從火車站穿過去，就能夠到學校，距離并不遙遠。他要去鋼琴教室，去找懷特。

他的棕色眼眸中始終是清明的樣子，帶着一種昂揚。

火車站本就嘈雜，擁擠的汗臭味，箱子磕碰，行人慌張。藍色工裝，珍貴的皮毛外套，交錯着湧上這個鐵皮怪物的身體裡。

攀上火車的行人手握住門邊的扶手，不知道在張望着什麼，科瑞擠在人群中，被他的行為吸引到，也朝着行人的實現看過去。

那裡一片純白，看不清。

但他知道，那裡是卡爾的公葬墓園的方向。直到列車員的洪亮的聲音透過鐵皮。

咚咚，一陣敲門聲響起。鋼琴教室是為數不多安上白色光滑地闆的教室，但算是狹小的，懷特手裡拿着鑰匙把門打開。周圍的牆壁有些許的斑駁開裂，但都被白漆刷過。

地闆在陽光的照射下，光怪陸離的把懷特的身體揉碎成許多片。

懷特看見緊貼着牆根的鋼琴架，緊張感變得從容。

懷特坐在鋼琴的面前，緩慢的掀開鋼琴蓋。他的嘴角含笑，鋼琴聲傾瀉而出。

他忘記了窗外紛雜傾倒的建築，忘記了硝煙和垂直墜落炸開血色的小鳥。

陽光在一個垂死的少年心裡種下希望，沒有被澆灌過的荒蕪，被一個想象中的腳步聲敲出綻放的前奏。

鋼琴聲依舊在繼續……

同一時間，科瑞這腦袋空白了，周圍變得凝滞，窒息，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擡頭。

呼嘯而過的轟炸機尾翼在天空中留下痕迹，空投彈數量朝着學校和墓園的方向不間斷增加，天空中有兩架轟炸機，以堪稱完美的飛行角度交錯着返航。

火車站的警報和尖叫聲同時響起，科瑞被刺醒，瞬時不顧一切的往前沖，全身上下被猶如螞蟻般的人群撞擊，生命在渴求掙紮。

火焰，白光，氣浪争先恐後的在懷特的眼睛裡綻開。

“科瑞！回來！回來！”

科瑞被拉住手，利亞修女的臉被自己嗓音震紅，充斥着急切。在帶着無數灰頭土臉的學生從教堂正往火車站的防空洞。

她看見懷特雖然身形鎮定，但卻淚流滿面，就像一隻不能言語的野獸，臉上充滿恐懼。

利亞修女的手被用力的甩開，她在倉促間照看周圍的孩子，慌忙的囑托草藥師拉米照看那十幾個驚慌失措的少年，并把他們帶去防空洞。

逃生的人群依舊在他的周圍，他橫沖直撞。

“那個方向已經變成廢墟了！”

修女看見科瑞的背影，隻覺得那是一種死寂，她隻好呐喊，想要阻止他自尋死路的行為。

防空警報聲再度，擁擠的人潮裡他不再逆流而上，他的眼眶被求生的步伐填滿，火車示意前進的汽笛聲長鳴，貫耳。

鋼琴聲指引着他扒開人群，喘息，喘息。樓塌了，把跌在地上的科瑞一同埋葬。

樓房轟然倒塌，就像是靈柩蓋館。

連同戰機劃過空中時遺落的雲，陽光，塵埃，科瑞轉身，什麼也看不見了。

在重影裡，利亞修女朝科瑞奔跑而來，将跌落的他扶起。

他的世界晃動不已，再度陷入一片黑暗，暈倒。

科瑞感受到身體被遙遙晃晃的搬運，感受到朦胧，他想要喊叫但是張不開嘴。

“03号病床需要換藥，加大鎮定的計量。”護士正囑托着換班的人，另一名護士忙不疊的點頭。

簡陋的醫務室裡，護士帶着抱怨拉開病床簾子，裡面空無一人，隻有一個帶着血迹的針頭被甩在床上。

某處，不知名的廢棄大樓裡。

科瑞正在不停的咳嗽着臉色蒼白，站着眼神淩厲的看向面前的人。男人坐在一張破爛痕迹斑斑的沙發上。顴骨拱起，扁鼻薄唇。帶着天然的震懾，但科瑞絲毫不落下風。

“你想讓我幫你搜救，總該拿出點誠意來吧。”男人帶着挑釁，手指不自覺地在褲腿上敲打。

科瑞微微靠在牆壁上，從随身帶的包裡拿出一個布袋，是之前背的那一個斜挎包。“我隻有一個要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男人的眼睛亮了，科瑞從口袋裡拿出一根煙，緩緩點上，沒給對方任何一個眼神。“做生意，要求的是誠實。”

科瑞沒聽見男人說什麼話，但科瑞的背後不遠處的立柱出來兩個人，背光中手裡拿着的東西泛着光。

“當然，我尊重你。”

“我再說一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科瑞将手中的袋子抛出去，男人準确的接過，再擡頭，科瑞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男人打開袋子，拿出裡面的照片，還有一袋沉甸甸的錢币。

照片裡，是懷特第一次去牧師學校，參加唱詩班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