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請了一周的假回來,接到電話的早上市區在下雨,她恍然意識到女兒已經要上高二了,記憶也出現模糊,不記得她笑起來跟刑岩多麼像。
她來不及悲傷就已經坐上回家的火車,冒着雨,去埋葬丈夫。
刑攸在周女士的建議下,顯示聯系住院部收拾衣物,之後辦理了出院手續。
刑攸今天很喜歡挑刺,繳費大廳的工作人員問了兩遍電話号碼和房間号,李知勉倒水提醒了她兩遍等水放溫,刑攸也喜歡追求極緻的完美,不要廢話,也不要重複,所有事情都一遍過最好。
刑攸拿到刑岩的死亡證明的時候是在下午,醫生反複确認了時間,身份信息,刑攸很是煩躁,她想躲避起來,想将大腦中對腫瘤的記憶挖出來,撕碎撕裂。
李知勉找到刑攸的地點是在大廳,人潮還沒有褪下去,隻有刑攸形單影隻地站在人海中。
她和李知勉對視上,目光疲憊,像是一根折斷的勁松。
李知勉大步走過去,拉起刑攸的手,将她拉進懷裡,“好了,我帶你回家。”
家,原本喧鬧不斷的家清清靜靜。
坐上回家的車時,刑攸默不吭聲,手腳冰涼,仿佛走入一片荒蕪人迹的冬季,連綿不斷的雪和雨撲打着臉頰,她不理解死亡的性質。
回到家,李知勉看着刑攸像是生了一場大病,心髒跳動微茫,刑攸擡起腦袋:“李知勉啊,我想睡覺。”
李知勉走在前面引着她,放在床上,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刑攸攥着他的手,閉着眼睛卻有眼淚落下來,嗓音顫抖着懇求:“拜托你不要離開我。”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知勉貼近雙手,苦笑着安慰她,“攸,今年的夏天好像格外漫長。”
刑攸生日當天,王玲從外地趕了回來,懷裡抱着酣睡的刑無妄。
家裡很冷清,隻有她和刑攸。
回到曾經居住現在卻再也回不去的喧鬧的家,陽光蒼白的陽台、陰影處爬滿蜘蛛網的角落、飄蕩着洗衣液香氣的衣櫃——這家就在短短一年之間變得無比孤單。
刑攸溜出冰冷的房間,拖着病恹恹的身體,在充滿回憶的槐陽大道上徘徊,無助地見證每一片槐花的掉落,她無動于衷地徘徊,令尖嘯的風在耳邊呐喊,拂動殘缺不一的夢。
“你,要走嗎?”
王玲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麼,“你說什麼?”
刑攸低頭盯着腳尖,做出一個擁抱自己的動作,重複:“你要離開這裡嗎?我會把爸爸留下的遺産撥給你,包括我和小妄那一份,這些是可以自願贈送的。”
王玲咽了下喉嚨,雜亂無章的思緒像退潮一般漸漸消失,她覺得這房間冷得冰人,也抱起自己,“小攸,我是你和小妄的媽媽啊。”
刑攸擡起憂郁的大眼睛回望她,咬了下嘴唇,眼睛中的亮光慢慢隐沒,“我們隻會拖累你,你既然已經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就應該好好生活,小妄跟着你,你就要把經曆放在她身上,你可以好好工作生活,攢下一些錢給自己買個房子在那邊定居。如果覺得少點東西,還可以買一隻自己喜歡的貓或者狗。嗯——媽媽,我希望你照顧好自己,然後......好好生活。”
刑攸揉動自己的雙手,不安地等待回答,隻剩下從鼻腔呼出的寒氣和心髒刺痛的感覺。
王玲說:“你要不要搬過來和媽媽一起住?我在那邊租了房子。”
刑攸搖搖頭:“我去那邊,隻能以借讀學生學習,高考還是回到縣城,太麻煩了。”
她交叉手指細長的雙手,眼睛盯上掌心,補充道:“會有很多不方便。”
“我會按時給你打錢。”王玲渴望女兒笑一笑,叮囑道:“你不要太在意成績,我不會要求你必須考第幾名,你隻要盡你所能去學就好。”
刑攸聽到自己微弱的呼吸聲,“我知道,我不緊張,有按時寫作業。”
“我......明天會帶走小妄,家裡沒人,不能讓你上學還照顧她。”王玲說。
窗外的風在嗚咽,好悲哀。
刑攸:“等我高考結束就把她接過來,然後,你在那邊可以更輕松一些。”
王玲以為她會挽留自己,有些失落:“你還要上大學。”
刑攸目光溜到地面上,盯着瓷磚的四角,猶如一片又黑又大又深的地窖,她打了個哆嗦,“不會,我不打算上大學了,媽媽。”
這句話終于還是攪亂的平靜,王玲有些惱怒,“不上大學幹什麼?你剛成年,沒有人願意用你的,難不成你要打工?”
刑攸:“不是去打工,但是也差不多,老家的房子和地總要有人住。”
王玲流露出嘲諷的神情,“你說老家的房子?那麼破了,誰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