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勉撩起簾子找她,刑攸借着鏡子和他說話:“小妄是跟我爸去買年貨了嗎?”
李知勉撓撓頭,“嗯對。話說,你在這屋子站了也快有一天了,這裡面有什麼好看的?”
“沒有。”刑攸回答得飛快,轉身連看都不看地往屋外走,“你家都打掃好了?”
李知勉點點頭,“我們那老家基本都不住人了,打掃起來方便得很,話說,阿姨這一周都沒有回家?”
刑攸帶着一副失落的神氣,“嗯,她......應該很忙吧,半個月之前把鋪蓋都帶去工作的地方了,想去市裡工作應該要業績達标,她已經将近半年沒休過假了。”
李知勉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開始好為人師:“你别擔心,阿姨能堅持下來就行。不是能聯系嗎?你有時間的話就打個電話或者發個消息,時間充足的話就多打會兒視頻。”
刑攸淡淡地“嗯”了聲,她知道,她聯系不上王玲,王玲忙起來不會看消息,更不會接電話,就像是爺爺出事的時候,警察給王玲打了電話,但她在上班,消息電話統統不知道。
但想到大城市的教育,刑攸想到刑無妄不需要跟她一樣,每日早晨以一袋黑芝麻糊果腹,也不需要擔心沒有人接送,獨自一人在學校待到空無一人,更不需要在刑岩的逼迫下争一個名次。
刑攸擡起頭看天,灰色的樹枝上飛走了一隻麻雀,心想,有一雙翅膀就好了,還可以看看天空的世界。
李知勉哈出一口霧氣,“刑攸,除夕的時候,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刑攸轉頭,“回哪個家?你家還是我家?”
李知勉低下頭,嗫嚅:“我家,我到時候把我媽叫出來,我們一起吃年夜飯。”
刑攸不假思索:“這事要我爸說了才算數。”
他知道,手指習慣性地摸向脖頸上佩戴的戒指,隔着厚重的毛衣,是胸膛先感受到一絲冰涼的觸感。
李知勉腦海中浮現刑攸對“栀子花”的定義——純潔的友誼,他對這種說法的感覺是陌生、含蓄、偏頗,他心想自己想要的不過是刑攸一個堅定的眼神,想要全人類都需要的救贖——無論來自他人還是自己,隻要被肯定就好。
李知勉自以為自己有多聰明,不過是一個在追求“相悅定律”的人,他為自己的私欲感到抱歉,但,愛,讓每一個被愛的人無可豁免地也想要去愛。
因此,愛會讓刑攸傾向他。
刑攸擡手去接麻雀的羽毛,淺白色的根部以及褐色的羽毛,掃過掌心有些發癢,她垂頭看着羽毛,又反轉手掌看着羽毛飄落,慢慢和大地凝聚在一起,變作枯葉的顔色。
“去把院子掃了。”刑岩遞給她一個笤帚。
刑攸接過去,掃完花了十分鐘,快到中午的時候,刑岩已經在院子裡準備飯了,刑攸盯着家門口望了望,“我嬸嬸他們會來嗎?”
刑岩:“不會,别管他們。”
語氣很不耐煩,看着兩個兄弟的關系已經徹底冰化了,刑攸“嗯”了聲,以手指輕輕地、慢慢地從長滿青苔的磚面上,撿起一片被蟲蛀了的枯葉。
刑攸慢慢發現,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不是在過年而是過孤獨與寂靜 的節日,禁止煙花爆竹之後,這個村子就徹底變得死寂了,空氣中隻剩下灰塵的味道。
夕照下,犬牙交錯的平房、塵土交加的陽光以及渾水,都漂浮着一層蒼白的流光。
刑攸站在中庭前,風聲變小了一些,老家突然靜谧沉浮着,斑駁的白牆似是被這堆塵土泡皺了,風一吹就簌簌落灰。
慘淡的太陽從樹杈上滑落到房檐之後,院子内角落處的陰影在逐一上漲擴張,刑攸打了個哆嗦,“爸爸,李知勉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吃年夜飯。”
刑岩頓了下,說:“那就一起吧。”
這個家,凄清了好多。
年夜飯的餐桌上依舊沒坐滿人,房間隻亮着一盞大燈,蒼白的光照亮年夜飯,刑攸掃了一圈,飯占滿了桌面,聞着味道的确不錯,可——看着隻像白水煮熟的雞肉,難以下咽且在鼻腔内灌澆腥臊味。
周女士的變化很大,說話也小聲了,刑攸在前幾天才知道消息——她的咽喉又嚴重了,這位柔弱蒼白的女士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不厭其煩地調動餐桌上的氣氛,“都開始動筷吧,今天可是除夕,都開開心心的。”
刑岩也說:“動筷子吧,知勉,長大了,胃口也得漲漲,給,吃個雞腿。”
周女士用下巴指了指刑攸,“小攸,你也多吃肉。”
“謝謝阿姨,我自己夾就好。”刑攸說。
她看着餐桌上的一堆“白切雞”,沒有一點食欲,飯可能沒吃多少,果汁喝了很多,年夜飯結束,刑攸走到陽台吹風,刑岩說要守歲,刑攸就跟着在客廳打盹兒,大腦實在太糊塗了,她來陽台吹吹風,緩緩精神。
李知勉推開門走進來,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很淺,似乎就沒有,但語氣依舊溫吞:“刑攸,你是不是困了?要不要我偷偷搬一個闆凳過來,悄悄在這裡睡一會兒?”
刑攸兩隻手不自覺在身體兩側收緊,她擡頭朝李知勉看過去,下巴指了指他腳邊的矮凳子,“那不就有嗎?”
李知勉拉過闆凳坐下,伸手拉着刑攸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潮濕而冰冷,他捧着那隻手在掌心吹氣,搓着手又說:“我看你今天晚上吃的很少,是飯菜不合胃口嗎?”
刑攸輕輕點了一下頭,“算不上不合胃口,我不喜歡油性很大的東西,所以吃得少。”
“你餓不餓?”李知勉問,揉捏她的手指骨,“我去廚房給你煮一碗清湯面。”
刑攸搖了搖頭,“我不餓。”
李知勉覺得胃内的食物在翻騰,連着心髒刺痛,臉頰和眼睛都緩緩發燙,大腦迷迷糊糊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想跟刑攸說些什麼,張張嘴唇又無話可說,擡頭看着刑攸那雙清亮的眼睛,手臂猛地一拽,将刑攸拉入自己的懷抱中,緩緩地撫摸她的耳廓,輕聲說:“靠一會兒,好嗎?”
刑攸眯起眼睛,抿緊嘴唇,感覺到鼻尖發酸,以及心髒怦怦直跳,她壓着聲音,盡力讓它聽起來平緩一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