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戴铮的話,桑青筠十分意外。今日是新秀入宮第一天,陛下不點新來的嫔妃們侍寝卻要在勤政殿處理政務,這是誰都想不到的。
但差事不可耽擱,她忙站起身:“我這就去,多謝大監告知。”
下房的燭火明晃晃的,周遭十分安靜,隻聽得到戴铮快步遠去的聲音和桑青筠更衣的聲響。
趙瑜煙取杯盞喝茶的手頓在空中,回想着方才戴铮的話,眸光暗了暗。
今天白天一直是她侍奉在陛下身邊的,可在内侍省和尚寝局的人來之前,陛下就已經把她遣走了。
她理所當然的以為是陛下今夜要點寝新小主,所以不必再在跟前伺候,誰知道隻是為了讓桑青筠過來換值。
入宮一年的這些日子裡,桑青筠時常連着當值讓她休息,可從來沒有她多留一會兒,不讓桑青筠來的時候。
一開始趙瑜煙還自作多情的以為是陛下心疼她,更念着太妃的顔面對她多加照拂,可時間越久,她就越覺得不對。
陛下似乎隻是更想多看見桑青筠而已。
可是她就是不明白,明明自己也事事優秀、樣貌美麗,甚至還有趙太妃那一層,但陛下始終對她不冷不熱。
為什麼?
更何況兩人同住了這麼久,她了解桑青筠。
她性子呆闆毫無情趣,連一句漂亮話都不會說,根本不是那種會夠着高枝往上爬的人。
若不然,近水樓台先得月,以她的容貌,早就被陛下封個選侍了。
這樣一個空有皮囊的人,陛下究竟看重她哪兒?
還是說在禦前伺候的人,就得呆呆笨笨的才更讓人放心呢?
一種危機感沒來由的席卷心頭,趙瑜煙心跳如擂,總覺得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且不說桑青筠如何,到底她隻是一個出身寒微的小角色,無非是禦前更受陛下信賴,和自己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趙瑜煙是在她身上感到了受挫,但她從來沒忘記過自己入宮的真正目的,并不僅僅是做一個禦前女官而已。
但從前宮中人少,現在又進了八位新人,日後陛下的目光就更不會留在她身上了。
也許姑母從一開始就給她選錯了路,她不該來禦前。
思及此,趙瑜煙起身出門,步履飛快地消失在了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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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青筠連忙趕去勤政殿的時候,殿内早已燈火通明。高台上的風呼嘯而過,周遭一片安靜,誰也不敢在陛下處理政務的時候發出聲響。
她從側門悄悄走進去,先是屈膝行過禮後,才将提神的清茶送到陛下手邊。
瓷器碰撞之音輕微響起,謝言珩偏頭看過去,從她白皙纖細的指中窺得一角青透汝窯瓷。
瓷如玉,人亦如玉,不以紋飾為重。
唯本質為堅,清新似雨後初霁,在花團錦簇的宮廷中格外清冽動人。
“去哪兒了?”謝言珩淡淡問。
桑青筠啞然。
她不認為陛下是真的關心她的動向,隻是借此問她怠慢之罪罷了,因而十分恭敬地福身請罪,說:“奴婢有罪來遲,并非刻意怠慢,還請陛下懲處。”
謝言珩瞧她一眼,語調十分的緩:“朕問你去哪兒了。”
桑青筠知道糊弄陛下是不成的,隻得實話實說:“春光正好,奴婢在藏書閣一角看書賞景,故而沒能及時回來。”
“禦前三年,你從未遲來,”謝言珩說,“今日是為何?”
桑青筠沉默不語,不知這實話究竟該說還是不該說。
侍奉在陛下身邊着三年,他說話一向言簡意赅,雖有時模棱兩可讓人猜,卻甚少有這般刨根問底的時候。
可既然問了便是真在意,若是在意,才更得仔細斟酌。
他這麼問的目的是什麼?
桑青筠垂下長睫,不敢去看陛下的眼睛。
總不會是真的要以這個罪名問罪,陛下一貫寬仁,不是這般苛待下人的皇帝。
答案呼之欲出。
他在意她是不是在意。
但其實桑青筠沒有。
在她看來,不管是新人還是舊人,是貴妃還是貴人都沒有半點區别。
她不在意,也不可能在意。她是什麼身份,想要什麼日子,該有什麼前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更何況都是後宮的嫔禦,寵幸任何人都是他身為皇帝的權利和應盡的義務。
所以她其實不太明白陛下到底在意什麼,這兩者有什麼區别嗎?
從前他去皇後宮中,去貴妃宮中,也不見得有這麼一出。
在這方面,桑青筠覺得自己的确有些愚鈍,因為她從來沒搞明白過陛下,一次都沒有。
所以她隻能說:“奴婢以為陛下今日不會在勤政殿處理政務,故而回來的腳程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