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是在深夜被衛皇後趕出皇宮的。
夜深露重,晚來風急,少女抱着雙膝,金黃羅裙像是翻滾的海浪,行走在宮道上。
侍女早月走在小公主身後,她看不清前方人的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悲,不由得擔心起來。
早月略顯窘迫,而元嘉卻如往常那樣金嬌玉貴,好像剛才在慈甯宮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守門士兵替二人打開宮門,早月向守門士兵低頭緻謝,而元嘉卻沒看那名士兵一眼,徑自過門而出。
就在這時,熟悉的女聲厲着嗓子,出聲制止:“等等!”
元嘉回身望去,便見劉嬷嬷帶着一左一右兩名宮女朝這邊走過來。
她依舊是那副模樣,自打成了衛皇後身邊的貼身老嬷,便開始擡頭挺胸地走路,随時随刻提醒着周圍人自己的身份。
但在公主的面前,劉嬷嬷還是免不了卑躬屈膝,行禮道:“公主。”
“母後反悔了?”
“回公主的話,皇後娘娘的口谕,公主離宮,還有一樣東西不能帶出宮去。”
早月當即道:“劉嬷嬷,我們什麼都沒帶走,公主的東西全部留在了寝宮,嬷嬷不信,可以去派人去寝宮看看。”
劉嬷嬷的視線落在了元嘉的發髻上:“除了寝宮中的私物,公主頭上的發簪,耳上的珠翠,胸前的項鍊,一應不能留下。”
都不能留下,做得還真夠絕。
少女不動神色地看了一眼這個氣焰嚣張的劉嬷嬷,杏眼裡透着三分倔強:“好,給就給。”
而後,元嘉将頭上的發簪一一拆下,丢到地上,沒走幾步想起還有耳環,便把耳環卸下,砸到劉媽媽的身上。
“早月,我們走。”
“對了,皇後娘娘還有一句話,讓老奴代為傳達給公主。”劉嬷嬷又答:“公主什麼時候自省,肯聽話了,安分了,答應納驸馬了,何時便可回到皇宮。”
莊嚴巍峨的宮門慢慢合上,早月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大門,略微有些不舍道:“公主,我們就這樣走了?”
元嘉抱着胳膊:“那又怎樣?本公主不認錯,也不想留下來。”
事情發生在前日。
元嘉被衛皇後傳召到慈甯宮,說是有要事相商,雖然她們母女二人的關系一向不和,但在早月的勸阻下,她才堪堪答應。
可當元嘉真正來到慈甯宮時,才發現衛皇後所說‘要事’,竟然是讓她盡快納一個驸馬。
各式各樣男子的畫像鋪在少女面前的桌案上,經由張嬷嬷一一介紹着。
有禮部尚書家獨子,戶部侍郎的外甥,某位顯赫夫人家的母族嫡子……甚至為了将她嫁人,連尚未取得功名的科考學子,以及市井的商賈之子,都被衛皇後納入其中。
而衛皇後的說辭,無非是開國的嫡出公主,滿十五歲必須納一位驸馬,以及,她這一身反骨的秉性,已經足以讓皇室蒙羞了。
如果再不納驸馬,無疑會被天下人恥笑。
于是,元嘉掀翻了硯台,染黑了男子們的畫像,與衛皇後争吵不休,她說不納驸馬。
可衛皇後說,她既然不想納驸馬,便離開皇宮,休想帶走皇宮的任何錢财。
“好。”
隻不過臨走時,衛皇後捂着胸口氣喘呼籲地問她:“你不肯納驸馬,又如此氣煞本宮,是不是心裡,喜歡着那個前朝叛軍之首?”
金裙少女邁門檻的腳步微微一頓。
衛皇後的語氣弱了下來:“嘉兒,看來本宮猜對了你的心思。”
卻聽見元嘉回眸,眼中仿佛燃着火,她咬着牙,字字如刀:“本公主、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宋麟生。”
*
空曠無人的街道,屋舍窗門緊閉,唯有皎月高懸于天際,為整個皇都增添了幾分柔和。
良久,早月終于問道:“公主舍得離開皇宮嗎?也許皇後娘娘是一時氣話,過了明日,說不定就派人來找公主。”
元嘉側目看向早月,杏眼雖黯,但有一點光在堅持着:“早月,他們都說本公主錯了,你覺得本公主,做錯了嗎?”
“公主沒錯。”早月堅定地說着,“無論公主在不在皇宮,早月都會常伴公主左右。”
說這話時,二人心中無疑有了動力,元嘉一邊走一邊說着出宮後的打算,今日走馬看花,明日吃遍酒樓,後日去天衣閣,做幾件像樣的新衣裙……
一陣凄冷的風吹過,适才滔滔不絕的少女頓時抱着胳膊,凍得瑟瑟發抖。
“那個……”早月瑟縮了一下,提醒道,“公主,我們身上沒有銀兩,今夜住在客棧,怕是不太可能。”
元嘉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誰說沒有去處?本公主有去處。”
一個時辰後,二人站在一處府門前,元嘉仰頭看向那高高懸挂的牌匾,雖然有些灰舊,但‘公主府’三字,依舊格外醒目。
早月不由得驚歎:“公主,這是……?”
“這座公主府是本公主的私有之物,宮裡管不着。”元嘉笑,“父皇留給本公主的,二叔和母後都管不到,我們進去吧。”
偌大的公主府,已經許久都未曾有人打理過了,卻并不破敗,從前庭到後院,從水榭到花園……一屋一瓦皆是皇都之中數一數二的建築。
夜裡,一間房中點了燈,元嘉學着早月的模樣,第一次親自掃地,很快就将掃把使用的得心應手。
主仆二人齊心協力,灰蒙蒙的房間再次煥然一新,勞累許久的元嘉與早月躺在榻上,終于有了片刻休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