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命運如此巧合,所以我才來到這個世上,單純地存在着,再無其他。你懂了嗎?”
齊光抿了抿唇,似乎是被她噎住了。
噎住也好,她不想再聽身邊的人喋喋不休地規勸。
但他重新擡起眼,露出思悅已經相當熟悉的神情,一種深思後的了然。
齊光緩聲道:“存在主義?可似乎有種往虛無飄去的可能。難怪……”
思悅心頭一驚,又感到莫名的煩躁,她不喜歡這種似乎被人自上而下看穿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焦慮到想要立刻推倒他,逃出這間教室。
齊光卻在這時,不知死活地靠近她幾分,說道:“其實……”
她攥緊拳,用力推開他,推得他向後倒去。
幸好齊光坐得夠穩,沒什麼事。
但他似乎被她吓到了,表情相當驚訝,目光鎖定在她身上,就仿佛在觀察某種神秘生物。
她身後的林章先出了聲:“你們在做什麼?”
思悅慌張回頭,急道:“沒……沒什麼事。”
齊光重新靠近她,說道:“首先我要表明一點,我沒有惡意。”
思悅撇開頭:“你好煩啊。”
齊光:“我很抱歉。”
這句話竟讓她平息下來,心頭的千萬種情緒都化作春夜般的悠長歎息。
思悅重新伏在桌上,靜靜聽他說話。
齊光:“有時候,我的表達存在問題,會讓你誤解。但我想,我應該是說錯了某句話,你才這麼難過……”
她在難過?思悅下意識摸了下眼睛,她又沒有流淚,哪裡在難過。
她搖頭,說道:“不對,你說錯了。”
齊光:“确實是說錯了。”
思悅:“不對,你說錯了那句,而不是這句。是聰明,不是難過……不對,不是聰明,我不聰明。”
齊光垂眸,他又開始思索起來。
這次他思索得很快,迅速擡起眼,大概明白了她在意的點。
齊光伏在桌上,看着她說道:“你說得很對。”
思悅忽然愣住了,現在的情況轉了幾個彎,她跟不上這個家夥的思路。
齊光:“抱歉啊,我不該評價你。畢竟對别人的思想指手畫腳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思悅沒出聲。
她知曉,齊光這樣委婉出聲,一定有他想表達的東西,她不必浪費精力去問,他總會說。
如果他不說呢?
不說拉倒,她想睡覺不想聽。
當然,她的預判非常正确,齊光仍在表達。
他說:“你沒有任何執着想要得到的東西嗎?”
思悅搖頭:“沒有。”
齊光:“真的沒有嗎?你為什麼會害怕我收作業呢?”
思悅:“怎麼,你難道很喜歡被罵嗎?”
齊光:“嗯?你又想罵我?”
思悅:“你神金啊,注定要挨罵的事,誰會不害怕?你還想找罵不成?”
齊光笑道:“我不怕啊。”
“你!”思悅被他氣得有些頭昏,“你不怕,你找罵,你就是神經病!”
齊光:“你看,我無所謂的。”
思悅嫌煩,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和他較勁。他不在意她會生氣,所以才這麼無所謂吧。
齊光:“因為我隻對自己負責,并可以對自己負起一切責任,所以我無所謂挨誰的罵。”
“負責任?”思悅疑惑道。
齊光:“既然你不想談你,來談談我吧?比如說我想要什麼。”
思悅:“考個好學校?選個好專業?成為某位成功人士,一生順遂,相夫教子……哦,夫唱婦随?”
齊光笑:“你在說什麼呀,這些世俗意義上的東西,你覺得真實嗎?”
思悅:“毫無意義,我還不如去做個流浪漢。”
齊光:“精英文化不過如此,人活在世上,付出什麼才能得到什麼,說實話,我和你一樣,沒什麼興趣。”
“所以呢,我會同你說,我有自己的理想追求,‘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你瘋——”思悅忽地閉緊嘴,有些話不可以說出口。
齊光卻無所謂道:“嗯,很多人聽完,都和你是一樣的反應,覺得我很奇怪,還會說我神經病呢。但我無所謂,因為我要對自己的一切選擇負責。”
他雙眼如缸底的黑色鵝卵石般圓潤,閃動着魚鱗般的水波光影。
就仿佛一條自在的遊魚,空遊無憑,甩尾于天際。
在這一瞬,思悅忽然意識到,或許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一帆風順的。
齊光也不是。
其實,按道理她應該要問一問齊光,他也會覺得孤獨嗎?他也會感到被人群排斥嗎?
隻是她現下有些疲憊,強烈的疲憊,她不想問出這個問題。
還有問的必要嗎?
沒有的,她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了,在認識他的第一天,她和紅布不就讨論過他嗎?
他沒那麼招人喜歡……
思悅感到一種強烈的悲傷襲來,那種悲傷近乎抽幹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顫抖着身子,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以往那些人中的一員。
當初她聽見朋友在門外談論自己缺點的時候,為什麼不曾想過,她也會在某個角落,談論别人的缺點。
可她所以為的缺點,未必是齊光的缺點。
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他,卻憑借直覺,給他貼了層錯誤的标簽。
生命總是充滿着這樣的誤解。
她從未超脫于人世之外,而是在人群中,俗套地偷偷指責他者。
原來如此……
她當初本無惡意,那些在門外吐槽她的同學或許也同樣沒惡意。
但都是惡事。
她重新将頭埋進雙臂,這次她真的感覺到自己的臉龐濕了。
她抹盡臉上的濕痕,埋首道:“如果是你喜歡的人,他卻讨厭你,你也會難過嗎?”
齊光忽然陷入詭異的沉默,安靜得令思悅都能感覺到奇怪。
她擡頭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