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說的話都已經說完,兩個人卻都遲遲沒有把電話切斷,沉默相對了許久,最終還是阮雪舟先受不了這種氣氛,指尖觸上了結束通話的按鍵。
在逐漸晦暗下去的天色中,阮雪舟慢慢俯身,想把那支可憐的鋼筆撿起來,卻在不覺間順着書桌無力地滑下去坐在了地毯上。
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幹,他不再勉強自己重新站起來,背靠書桌把臉埋在雙膝之間。
阮雪舟以為一切都還來得及,他安排了未來,準備了求婚,盡管有些緊張,但其實從未想過永島會有拒絕的可能。
更沒有想到,這世上,原來有比求婚被拒絕更令人難堪的事。
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已經對他厭倦了。
門響了一下,玄關處傳來高跟鞋走路的響動。
“我趕上了嗎!雪舟,你至不至于這麼緊張啊,玫瑰花都能忘記買,這就是燈下黑麼?”麻裡子一面高聲調侃着,一面舉着束紅玫瑰往書房走來,“我買好第一束剛出來就讓個小夥子給撞散了,隻好重新……雪舟,你怎麼了!”
阮雪舟從膝蓋間擡起頭來望向她,蒼白的臉上沾滿了淚痕,眼睛已經因為流淚而變得通紅,而大滴大滴的眼淚仍在洶湧傾瀉。
麻裡子手中的花束垂了下來,玫瑰花瓣上沾染的露水随之滾落。
即便是她,也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到阮雪舟這樣悲傷地哭過。
麻裡子手足無措地走上前,正打算要扶他起身時,阮雪舟突然啞着嗓子開口:“麻裡子,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我這輩子都結不了婚嗎?”
淚水從他的眼眶湧出,又順着臉龐滑落,他自嘲地笑着,“被你說中了。”
永島臨曾經想要親手“懲罰”阮雪舟,就在一年半之前,他還在想,要讓阮雪舟也嘗嘗“被人抛下的滋味”。
現在,他做到了。
但無論是當時的永島臨,還是現在的他,都無從知曉,他最終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完成了當初的那個“計劃”。
在最不願離開的時候離開,傷害了最不想傷害的人。
靜岡舊居的二樓陽台上,永島臨放下電話,望着天際的落日久久不能回神。
他終于不必再提心吊膽,因為他所畏懼的分别,已經成為了現實。
從今往後,晴時風,陰時雨,都要各自去體會。
一個六歲的小姑娘突然闖進了陽台,抱住他的腿撒嬌道:“阿臨叔叔!雙葉想聽叔叔念故事書!上面有的漢字我不認識!”
雙葉是永島臨表兄的孩子,正在換牙,說話漏風。永島臨對小侄女勉強撐出一個笑臉,接過那本《浦島太郎》陪着她走回房中,抱她坐上軟椅後自己也坐下,開始念書上的内容: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愛幻想的漁夫,名叫浦島太郎,一天,太郎救了隻會說話的海龜,把他放回了大海。後來那隻海龜再度出現,馱着太郎去到了海底龍宮。”
“海底世界比太郎幻想的還要美好,還有龍宮裡溫柔美麗的神女願意和他結婚作伴,太郎在那裡過着像做夢一樣的生活,快活得忘記了一切。當太郎終于決定要回家時,神女送給他一個寶盒,讓他永遠不要打開。”
“太郎回到漁村,卻發現人間已經過去了幾百年,認識的人一個都不在了。人間和海底,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太郎已經分不清楚。他打開了寶盒,從中噴出的一股白煙,把太郎變成了一個白胡子白頭發的老頭……”
雙葉有很多疑問,她不解地伏在椅子上問永島:“既然海底那麼好,太郎為什麼要走呢?”
永島臨慘淡地一笑:“因為他意識到,海底的這些東西都不屬于他。”
雙葉更加困惑:“可太郎以前不是總想着要去海底嗎?跟海龜走,也是他自己選的。”
“因為……”永島遲疑了片刻,“在去之前,他也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海底究竟有多麼美好,也不知道這種美好究竟意味着什麼。
雙葉似懂非懂,但很快,眼前的變故便使她顧不上繼續追問。
“阿臨叔叔,你怎麼哭了?”雙葉向永島臨伸出了稚嫩的小手,認真地拭過他的臉龐。
永島臨低頭看去,她的小手上沾着晶瑩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