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圻的聲音再傳過來時，已經比剛才清晰了許多。

“雨小了。”

邊慈擡起頭，同時聽見程圻說：“路邊那輛黑車，看到了嗎？”

“啊？”

什麼黑車？

哪裡有黑車？

需要報警嗎？

沒反應過來，程圻緊接着又道：“走吧。”

……

程圻的車就停在路邊。

說是黑車一點也不為過。

車身通體漆黑，就連車輪輪毂都暗默在雨夜裡，挂滿雨水的亮面車衣反着流暢線條光，通身泛着股昂貴的氣息。邊慈之前悄悄留意過，程圻開的是奧迪RS7，落地要百來萬。

兩人頂着小雨快步走到車邊。

沒給邊慈糾結坐副駕還是後座的時間，程圻已經快一步拉開了副駕車門。

邊慈誠惶誠恐，“謝謝謝謝，不用麻煩——”

程圻直接打斷她：“上去。”

語氣分明不重，卻帶有天然的壓迫感。

邊慈嘴巴一閉，識相地飛快爬上車，沒敢讓老闆在外面淋更久。

程圻坐上駕駛座，關上車門。

車廂再次封閉。

邊慈的心跳加快幾分。

兩人身上都挂了不少雨水。程圻從儲物格裡翻出一盒紙巾遞給邊慈，順便摘下鏡片擦拭。

“哦謝謝程總……”

邊慈連忙收回思緒，慌忙低頭時，才發現芍藥花瓣上蓄了不少水，圓滾滾的水珠正往程圻的真皮座椅上滾。忙不疊将花束舉起，拿紙巾拭幹座椅上的水漬。

程圻正偏頭調試暖氣，見邊慈動作，似乎會錯了意，竟伸手接過花，回身放到了後座上。

啊？

邊慈詫異：“那個……程總，花上有水。”

意思是，怕打濕了程總您的高級真皮汽車座椅。

程圻卻掃了眼她的外套，許是因為摘下眼鏡後看不太清，索性把整盒紙巾都給了她，很大方地說：“嗯，慢慢擦。”

“……”

她不是這個意思啊！！

……

将小區名稱報給程圻後，兩人就上路了。

雨夜的街上車輛不多，程圻的車隔音性很好，将車輪碾過水窪的噪聲降得微弱。

蒸騰着松木香的熱風從暖氣口吹出，發出細密的絲絲聲，雨刮器勻速擺動，撞開砸落的雨點。

邊慈又聞見了那縷薄荷冷香，混雜在松木味的熱氣中，似有若無地萦繞在脖間，距離近似暧昧。

路上，程圻的手機振動幾次。

邊慈無意窺探領導的隐私，隻是他的手機架在前方導航，目光避無可避。

打來的電話備注【張修筠】。

連打了三通，卻無一例外都被程圻挂斷了。

他很讨厭這個人？

還是因為自己在的原因，不方便接電話？

邊慈不禁暗自揣摩着，手心洇濕的紙團被捏成了一枚彎彎的月牙。

行至掉頭路口，路燈暗光掃進車裡。

他左手虛扶在方向盤右緣，單手輕松帶了一圈再松開。

路燈掃過時，邊慈才注意到他的左手腕骨處有一道狹長的疤痕，橫着攀附在彎曲腕骨時的皮膚褶皺上，所以平時看着并不明顯，隻是疤痕處增生了一小塊凸起的皮膚，似乎昭示着它的來曆并不愉快。

汽車右拐，程圻漫不經心偏過頭，眸光自眼窩深邃處掃來，邊慈慌亂收回偷瞥的視線，欲蓋彌彰地看向右側玻璃窗。

下一刻，車載音響開始作響。

雖然……歡快的音樂聲稍微不合這黑車的氣質，但卻微妙地中和了車裡安靜得有些尴尬的氛圍。

邊慈後知後覺察覺到程圻的熨帖。

接着自省，她真是沒眼力見，哪有讓領導主動出來暖場找話題的道理？

作為一個好員工，不讓領導陷入冷場應該是她的責任才對。

在腦海裡搜羅了一通平時收藏的職場聊天小竅門。

保險話題：天氣、旅遊、新聞、公司附近的美食、愛好、請教工作等。

最後一點易演變成工作彙報，所以pass。

邊慈輕咳一聲：“哈哈……沒想到一月份還有這麼大的暴雨，今天要不是運氣好，遇到了程總，真不知道怎麼回去呢！”

從天氣話題引入，順勢拍領導馬屁。

yes！

"今年的雨季來得比往年早。"程圻接過話，語氣平平。

隔了幾秒，又提起：“上一次在冬天下這麼大的雨，應該都是在十年前了。”

十年前……

上一次在冬天下這樣大的雨，聽說程圻的爸爸出軌了。

漫天的小道消息在喧嘩的雨聲裡紛沓而至，程圻在同學們豐富的想象力中從雲端高高墜下，墜進了誰都可以嘲諷的深淵之中。

從那個“富二代”“校草”“大少爺”，淪為了“11班某人”。

邊慈拎着沉重的書包磨磨蹭蹭地走出教室，祈禱雨再大一些，最好把天都下破，然後這一天重新開啟，她依然要上一天高強度的數學課，程圻也還是那個家庭幸福無憂無慮的公子哥。

雨很大，靠校門的走廊堵滿了學生，邊慈繞過教室後的小路，卻在拐角無意撞見了少年微紅的雙眼。

18歲的程圻已經很高了，有着和其他高一生不同的成熟硬朗，意氣風發得晃眼。

可那天在雨裡，他卻欠着背，仿佛被摘下了所有驕傲，頭發上還挂着水，眉眼濕漉漉的，依稀還聽見了細不可聞的抽泣，像隻落水的小狗。

她吓了一跳，有種不小心撞破人家秘密的窘迫，頭也沒擡，踩着水窪就沖進雨裡，跑得太急，還在水坑裡摔了個狗吃屎，身上都沾滿了泥，像隻掉進水坑的小豬。

想到這，邊慈不由得失笑。

心底同時又感到沉甸甸的。

同樣大的雨，今晚站在便利店門口抽煙的程圻，眉頭緊鎖，看起來心情也很差。

-

邊慈到家時已經不下雨了，但溫度驟降好幾度，身上挂着雨，風一吹，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回到家，邊慈正糾結需不需要加一下程總的微信再次向他道謝，林舒的消息來得恰到好處。

【邊慈~既然你已經獨立負責項目了，有些細節就需要直接和程總對接，企業通訊用得不常，你還是加一下他私人微信吧】

附帶發來一個微信名片。

邊慈和程圻隻有公司大群這一個共同群聊。

多數公事走公司内部的通訊平台，而且她之前和程圻之間也沒有什麼需要直接對接的公事。

微信群平時很安靜，隻有在節假日時，才有各種“x總”和部長出來發紅包。

她和程圻唯一的關聯，隻在程圻紅包下的領取痕迹裡。以及領完紅包，跟着同事複制粘貼的“感謝程總”。

程圻的微信名字就叫【CQ】，他的名字縮寫。

頭像是一張海島風景俯瞰圖，色調偏淡，看不出是哪裡。

邊慈點開好友驗證信息一欄，緩慢措辭。

【程總好，我是運營部的邊慈。今天十分感謝您順路捎我一程，給您添了不少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除了表達感激，還有工作上的合理動機：【目前的節慶企劃案由我負責，還請程總多多指教，今後工作上有任何問題，您也可以随時聯系我~】

波浪号代替句号能顯得語句不那麼生硬，但乍一看又略顯谄媚，不夠嚴肅。

想到這，邊慈又在後面多加了幾個表情。

【/抱拳/抱拳/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