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道：“是。所以四魂之玉的轉世如果隻是依托你的心願，創造出一個世界，那麼這個世界中的生靈應當是純粹的幻象，就像被我消滅的那個梓山之靈的幻象一般。但現在，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想法、做法，有自己的喜怒哀樂，這不是可以憑空實現的。所以，這一部分必然是以現世中的相同部分為基石形成的，極有可能就是現世中這些人的魂魄和生命力。既然你提到我的魔寄之術，奈落，你就一定明白。如果那棵參天大樹被毀，作為基石的東山之木會怎麼樣？”

“一并毀去。”

“是了，所以說，如果我的推斷是真的，那麼，在這個世界遭受災禍甚至死亡的人，現世中的他們也會受到影響。他們本就是因為你我與四魂之玉的牽扯，被帶到這裡，我不能放任不管，但凡能保護一個，我也要多保護一個。”

奈落本又想斥她爛好心，還是忍住了，嗓音低沉：“我明白。”

巫女的面容再度染上一縷未有察覺的溫柔。

“不過，”奈落思索道，“這個法術聽起來過于離奇，四魂之玉是怎麼做到讓一個人同時活在兩個世界，還懵然不知……也不一定都是活人吧，這個世界裡的普通人，也可能在現世已經死了。”

“嗯，你說的對。不過，不管他們有沒有死亡，他們的靈魂意志都在。他們若生，這個世界就影響現世，他們若死，被影響的就是黃泉中的他們，總歸都必須阻止。而四魂之玉的轉世所使用的法術，如果真是我想的那一種……隻要那些普通人的靈魂意志在，這法術就可以施展，無關他們身在陽間還是陰間。”桔梗道，“奈落，你聽過‘一小世界’的說法嗎？”

“聽過，但我對佛法不感興趣。”奈落淡淡道，蓦地，想到什麼，“難道四魂之玉使用的法術，與須彌山有關？”

“正是須彌山。”巫女眼中的笑意如散開的星子，想不到，這人知道真挺多的，“佛法認為，須彌山是世界的核心。須彌山上通三十三重天，下入海水。它的周圍有七重金山和七重香水海，再之外有鹹水海，人類就住在鹹水海中的四大部洲上，天神則住在須彌山腰到山頂。這樣的一個以須彌山為中心的世界，就叫‘一小世界’。而在佛法裡，一千個小世界便是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構成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就是我們所說的‘大千世界’。”

“你的意思是，四魂之玉的轉世利用這套理念，把理念真實化，這裡便成為和現世一樣的‘一小世界’。”

“是，四魂之玉存在數百年，接觸過無數佛法與神道的高手，必然了解各種法術。”

“那它怎麼做到讓理念成真？”

桔梗解釋道：“須彌山的本質不是一座真正的山脈，一小世界也不是一塊陸地或者島嶼，它們本就是基于衆生共業顯現的世界。所以，關鍵點就是‘衆生的業力’，這就是你剛才說的，四魂之玉的轉世讓同一個人活在兩個世界的手段。隻要這些人有靈魂意志，就有苦樂果報的業力，再用法術讓他們的業力共同顯現為以須彌山為中心的一小世界，他們就在這裡‘活着了’。隻不過時間點和現世有些出入，原因可能是四魂之玉的轉世法力不夠。”

奈落無情地一動嘴角：“人類的佛法可真是惹人讨厭的東西。”

“确實……很深奧。”桔梗無奈地笑道，“總之，這個世界的天空綠地、山川河流，是依托你的心願複現的。而這裡的生命，基石則是他們自己的靈魂意志，佐以須彌山理念。這些生命就像是魔寄之術産生的參天大樹，他們處于現世或者黃泉的靈魂意志相當于東山之木。參天大樹如果遭殃，東山之木也會跟着遭殃，明确這一點就夠了。”

奈落沉默了一會兒，帶着濃沉的鼻音應了：“嗯。”

桔梗道：“我本來也沒想到這塊，是在島宮城看見八臂觀音像的時候，才猛地想到，四魂之玉的轉世将這裡弄得栩栩如生難道是依托佛法中的須彌山傳說。奈落，我現在有點擔心，現世會不會已經出了什麼亂子……”

奈落心想這還用擔心嗎？肯定已經出亂子了，四魂之玉是個什麼做派。攪動天下腥風血雨，這不就是它一直在做的事嗎？

但想了想還是不潑這女人冷水了，每日殚精竭慮，她也挺不容易的。于是他說：“擔心也沒用，對你來說走好接下來每一步就夠了，目前這裡的一切還在掌握中，且行且看吧。”

桔梗也想了想，颔首，“嗯。”

談話間不知時間過的快，不知不覺，黑夜已經過去，天邊泛起魚肚白色。綠草上顆顆露珠，在即将到來的黎明晶瑩欲滴。遠處霜林盡染，極淺的金紅色如紗絹覆上河川與遠山。

巫女的臉被修飾上淺淺一層绯紅，溫柔似露桃花，又清冷如梨花雪，好看極了。她将手中梳子放回小物袋，重新挪回坐姿，和奈落并排坐着，望向遠方。

男子的目光一直追随她，在那支雕桔梗花的梳子上，停留許久。旋即，修長的手指從身側草甸拂過，選幾片飽滿濃綠的葉子拔下編了起來。指尖卷着葉片跳躍，一隻蜘蛛的雛形逐漸形成。

“桔梗。”

轉過頭，巫女看着面前遞來的手，紋路鮮明的掌心上，一隻拳頭大小的草編蜘蛛，活靈活現。

“給你。”

送她東西幹什麼？不解。而且還是蜘蛛……細長的眉毛微蹙，顯然是聯想到許多不美妙的、充斥血與淚的過往。

奈落半抿唇，一張臉像石雕那樣繃得很緊，面容卻煥發灼人的光彩，顯得往日的陰險都化成一種奇異的瑰麗。

“送給你的，算是賠禮。”

她不喜歡他的骨刺梳子，雖然很氣，但想來想去，那就再送她一樣東西吧。編個蜘蛛好了，還能膈應膈應她，時刻提醒她要将全部的感情傾注在他身上呢，哪怕再負面。

巫女的臉色果然一時精彩起來，奈落瞧着，别提多開心了。